誰被殺害,以及為什么
在突擊中被掃蕩的人大多數(shù)不是軍政府宣稱的“恐怖分子”,而是被視為對經(jīng)濟計劃造成最大障礙的人。有些人是真正的反政府人士,但許多人只是被認為不符合革命的價值觀。
清洗運動呈現(xiàn)的體制性,從人權與真相委員會報告記錄的失蹤日期和時間就可明確驗證。在巴西,軍政府到60年代末期才開始大規(guī)模鎮(zhèn)壓,但有一個例外:政變一發(fā)動后,士兵就立即逮捕工廠和農(nóng)場的工會領袖。根據(jù)《巴西:毋忘教訓》報告,他們被送往監(jiān)獄,許多人遭到酷刑,“理由只是他們受到當局反對的政治思想激勵”。這份真相委員會的報告引述軍方自己的法庭記錄說,大型工會聯(lián)盟工人指揮總部(CGT)在軍政府的法庭程序中,被當作“無所不在的惡魔,應加以驅除”。該報告直言不諱地下結論說,“1964年掌權的當局,對‘徹底清除’這個部門特別仔細”,原因是他們“擔心抗拒會從工會蔓延到他們的經(jīng)濟計劃,而計劃的基礎則是緊縮工資和把經(jīng)濟去國有化”。
在智利和阿根廷,軍政府都利用政變初期的混亂,對工會運動展開猛烈攻擊。這些行動顯然都事先經(jīng)過審慎規(guī)劃,從政變的第一天就展開有系統(tǒng)的突擊。在智利,當所有人都注視被包圍的總統(tǒng)府時,其他部隊也被派往“人稱‘工業(yè)帶’的許多工廠,展開突擊和逮捕”。在接著數(shù)天,智利的真相與和解報告指出,又有數(shù)家工廠被突擊,“并大規(guī)模逮捕人,部分人遭殺害或失蹤”。在1976年,80%的智利政治犯是工人和農(nóng)民。
阿根廷的真相委員會報告《永遠不再》(Nunca Mas),記錄了同樣對工會有計劃的攻擊:“我們發(fā)現(xiàn)一大部分(對工人)的行動,是在政變當天進行,或政變后立即進行。”在攻擊工廠的清單中,有一項證詞特別暴露出“恐怖主義”被用作搜捕非暴力工人活動分子的借口。曾被關在珍珠(La Perla)酷刑集中營的政治犯吉尤娜(Graciela Geuna),描述士兵因為一次即將進行的電廠罷工而監(jiān)視她。這項罷工準備“示范如何抗拒軍事獨裁”,當然不為軍政府所樂見。吉尤娜回憶說:“集中營里的士兵表示,他們決定把罷工‘蒙特內羅化’,讓它變成非法?!保商貎攘_是已被軍隊完全肅清的游擊隊組織。)罷工者與蒙特內羅毫無關系,但那已無關緊要?!罢渲闋I的士兵自己印制上有‘蒙特內羅’簽名的宣傳單--呼吁電廠工人罷工。”然后這些宣傳品就變成必須綁架和殺害工會領袖的“證據(jù)”。
企業(yè)資助酷刑
對工會領袖的攻擊往往在工廠業(yè)主的密切合作下進行,而近幾年向法庭提出的報告提供了明確的文件證據(jù),顯示外國跨國企業(yè)在當?shù)氐淖庸疽仓苯訁⑴c。
在阿根廷政變之前的年代,左派激進分子的崛起曾影響到外國公司,包括在經(jīng)濟和個人方面;從1973年到1976年,菲亞特(Fiat)汽車公司有五名主管遭暗殺。軍政府取得權力并執(zhí)行芝加哥學派的政策后,這類公司的命運大幅改觀;現(xiàn)在它們可以把進口產(chǎn)品傾銷到當?shù)厥袌?,支付較低的工資,任意裁撤員工,而且不受管制地把利潤匯回母國。
數(shù)家跨國公司熱烈地表達它們的感激。阿根廷軍事統(tǒng)治后的第一個新年,福特汽車公司刊登一則慶賀的報紙廣告,公開表明支持軍政權的立場:“1976年:阿根廷再次迷途知返。1977年:對所有懷著善意的阿根廷人帶來信心與希望的新年。阿根廷及其人民的福特汽車公司,將全力投入創(chuàng)造祖國的偉大命運?!蓖鈬髽I(yè)不只是感謝軍政府的貢獻,有些公司還積極參與恐怖運動。在巴西,數(shù)家跨國公司通力合作,資助它們自己的民間酷刑隊。1969年正當軍政府進入最殘暴的階段,一支不受法律管束的警察部隊成立,取名偵察行動(Operation Bandeirants),簡稱OBAN。據(jù)《巴西:毋忘教訓》,這支部隊由軍官組成,靠許多跨國公司的捐款資助,包括福特和通用汽車公司。報告說,由于OBAN不在軍隊和警察的正式編制里,因此“在使用審訊手段上享有彈性和免受刑責”,并很快以無與倫比的殘暴聲名遠播。
不過,最不避諱參與恐怖行動的跨國企業(yè),是福特汽車的阿根廷分公司。該公司供應車輛給軍方,綠色的福特獵鷹轎車被用在成千上萬次綁架和失蹤的行動。阿根廷心理學家兼劇作家帕夫洛夫斯基(Eduardo Pavlovsky),形容這種車是“恐怖的象征,是死亡之車”。
福特供應軍方汽車,軍政府則提供福特它擅長的服務--為工廠除掉制造麻煩的工會分子。在政變前,福特被迫對工人作出重大讓步:午餐時間從20分鐘延長到1小時,每輛汽車銷售的1%用于社會服務計劃。這種情況在政變那天完全改觀,反革命從此展開。福特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南郊的工廠變成一座武裝軍營;在接下來的數(shù)周,工廠聚集了各式軍用交通工具,包括坦克車和天上盤旋的直升機。工人作證說,一個有百名士兵的軍隊長期駐在該工廠?!拔覀冊诟L馗杏X好像在打仗。而軍隊是沖著我們工人來的。”工會代表卓伊安尼(Pedro Troiani)回憶說。
士兵搜尋整個廠房,抓住最活躍的工會成員并將他們戴上頭罩,工廠的工頭則協(xié)助指認他們。卓伊安尼是從生產(chǎn)線被拖出的人之一,他記得“在囚禁我之前,他們押我在工廠游行。他們公然這么做是想讓所有人看到:福特利用這種手段消滅工廠的工會組織”。最令人驚訝的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卓伊安尼并未被送到附近的監(jiān)獄,據(jù)其他人轉述,士兵把他們帶到在工廠大門內設置的羈留所。就在工廠內幾天前他們談判合約的地方,這些工人遭到拳打腳踢,其中有兩個人遭電擊。他們被帶往外面的監(jiān)獄后,酷刑仍持續(xù)數(shù)周之久,有些長達數(shù)個月。工人的律師指出,至少有25位福特工會代表在這段期間遭綁架,其中有半數(shù)被拘禁在公司的廠房里;阿根廷的人權團體現(xiàn)在正在游說,把福特的工廠正式列入前秘密羈押所的清單。
2002年,聯(lián)邦檢察官代表卓伊安尼和其他14名工人,對福特阿根廷公司提出刑事控告,指稱該公司應為在其廠房發(fā)生的鎮(zhèn)壓負法律責任?!案L兀ò⒏ⅲ┘捌渲鞴芄仓\綁架自己的員工,我想他們應為這件事負責?!弊恳涟材嵴f。奔馳(Mercedes-Benz)也正面臨類似的調查,該公司遭指控在1970年代與軍方合作,肅清旗下一座工廠的工會領袖,涉嫌交出16名工人的姓名和地址,后來他們全部失蹤,其中14名從此未再尋獲。
據(jù)拉丁美洲歷史學家羅伯特(Karen Robert)的調查,到獨裁統(tǒng)治結束時,“幾乎所有工廠代表都已從阿根廷最大的工廠失蹤……例如奔馳、克賴斯勒,以及菲亞特協(xié)和(Fiat Concord)。福特與奔馳都否認他們的主管在鎮(zhèn)壓中扮演任何角色,司法案件仍在進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