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性格之白沙碼頭2(3)
　　
　　后來的后來，八師兄回想，差不多就是在那一刻，決定了自己與音樂的緣分。小提琴聲可以美成這樣，就是在那一瞬間明白過來，頓悟一般。金色的梧桐葉在微風(fēng)下飄動，象綢緞一般閃閃發(fā)光，合于那音樂的韻律。八師兄一半驚訝，一半陶醉。突然覺得這是一個很大很大的世界，分了很多層，又很神秘的世界----
　　
　　兩個孩子追尋琴聲而去。在這個大院的盡頭，濕漉漉的圍墻角落，有一座平房。石灰墻灰白灰白的。雖是平房，進(jìn)屋卻要上幾級臺階。后來的后來，八師兄才知道那種樣式屬于蘇式。根本上就是當(dāng)時的蘇聯(lián)專家的宿舍。為了隔潮，室內(nèi)地板和地面有近一米高的距離。就是這拔高了的一截，讓八師兄和七師兄看不到里面的人。只能聽到對話。是一男和一女。至于是哪個在拉琴，就不得而知了。
　　
　　女：莫扎特的回旋曲。
　　
　　男：是的。這個小節(jié)用跳弓反而模糊，是莫扎特考慮的不周。
　　
　　女：（笑）哼哼。
　　
　　男：所以四個音索性拉成兩個，第二個處理成切分，是聰明的。
　　
　　七八師兄面面相覷。怎么這里居然有人敢于批評莫扎特？八師兄想。里面拉了一通可能是剛才說的那個小節(jié)。琴聲美極了。而且想不到小提琴居然有這么大的音量。感覺上這支琴比一般的大。是高音區(qū)，音色很明亮，讓八師兄想起雨后突然出來的太陽。
　　
　　又響起一小段低音區(qū)的。八師兄立即反應(yīng)過來了。他輕聲地欣喜地說：圣母頌。七師兄點(diǎn)點(diǎn)頭。他也想起了。在眾兄弟中，七師兄對八師兄的拉琴最有興趣，有時候他也要在他的指點(diǎn)下鼓搗鼓搗，有時候還一起去上那右派教授的課。
　　
　　突然琴聲停了。男的說這個曲子得站著拉。然后不知是誰站了起來，拉。八師兄覺得那聲音很象在撕綢緞。他喜歡聽這種聲音。有時候路過布店就拐進(jìn)去，就是想聽聽這種聲音。后來讀到高中了吧，學(xué)到一個成語，聲如裂帛，才恍惚明白了，就是這種聲音。
　　
　　這聲音又象水，慢慢地從什么地方淌出來，又慢慢地淌向四方。八師兄的腳邊也給這流水打濕了。他無聲地嘆息起來。
　　
　　不到十歲的八師兄已經(jīng)在拉四分之四的成人琴了。四分之二的也罷，四分之四的也罷，八師兄拉過的琴，都發(fā)著木板的聲音，空空的，力用大一點(diǎn)就癟了。八師兄從來沒發(fā)出過絲綢的聲音。你撕得越快就越加響亮的聲音。
　　
　　到這份上，八師兄并沒有產(chǎn)生特別的念頭，如果說往遠(yuǎn)處想了一下的話，也只是以后應(yīng)該掙錢買一只好琴。然而下面的對話來了。
　　
　　男：背板里面有字，字母，有點(diǎn)象是簽名，文字是哪國的？
　　
　　女：意大利。
　　
　　男：什么意思？
　　
　　女：沒有什么意思。要讀的話，應(yīng)該讀成史特拉迪瓦里。
　　
　　男：我的天！沒有什么意思！史特拉迪瓦里還沒有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史特拉迪瓦里？女：知道。世界名牌嘛。
　　
　　男：（似乎口吃起來）那，這種名貴，貴琴，怎么可能在這里？
　　
　　女：也許跟以前的蘇聯(lián)專家有關(guān)吧。
　　
　　男：------不對呀，我聽說，每一支史特拉琴都是有名字的，譬如“大炮”、“大教堂”，怎么還有“露西”什么的，這支琴沒有名字-------噢，好象是這樣的，書上我讀到過，這個家族的習(xí)慣是，制作出來的琴，如夠不上盡善盡美，就不給取名，簽個字了事。恩?？赡埽褪沁@樣。
　　
　　女：哦，好象我也讀到過。即使這樣，也是極其貴重的名琴。
　　
　　男：那么這支琴的毛病在哪里呢？把弓子遞過來，我來找一找。
　　
　　女：G弦上有一個瑯音，這個位置，（她拉了幾下。八師兄第一次聽見了小提琴的瑯音：發(fā)啞。拉得重一點(diǎn)又象狼嚎。）怎么樣？
　　
　　男：瑯音應(yīng)該是琴弦的問題吧？
　　
　　女：我已經(jīng)試驗好多次了，無論怎么換，那個瑯音都在。
　　
　　男：你怎么發(fā)現(xiàn)這個瑯音的？有什么必要在G弦上拉到這么高的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