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后,父親照常去二伯的公司上班,和二伯見了面,誰也不提兒女的事情。也許他們都不知道他的女兒和他的兒子,已經(jīng)秘密地結了婚,他們兄弟二人,已經(jīng)親上加親地成了兒女親家。
元旦后上班的頭一天晚上,二伯讓父親參加公司里的一個應酬,是一家地產(chǎn)商在百萬豪庭大酒樓宴請二伯。那家地產(chǎn)商要開發(fā)市南的一塊地皮,想請二伯手下的拆遷公司承包拆遷任務,二伯手下的拆遷公司就由權三槍負責,聽說鑒寧很多難纏的釘子戶一聽權三槍三個字,就全都老老實實地搬了?! ?/p>
那天酒席宴上父親多喝了幾口酒,散席后二伯讓權三槍開車送父親回家。車子開到小巷的巷口,停穩(wěn)之后,下車之前,父親問權三槍:“三槍,你跟叔說句實話,你到底知不知道權虎跟我家保珍現(xiàn)在在哪兒?”
權三槍想了一下,說:“權虎和保珍已經(jīng)走了,他們已經(jīng)結了婚,前天就走了,可能到上海去了?!薄 ?/p>
父親按說應有預料,可他當時的表情卻說明他真的沒有料到:“結婚?他們已經(jīng)結了婚?”
權三槍說:“他們也不能不結了,保珍已經(jīng)懷了權虎的孩子,不結婚更不好辦了?!薄 ?/p>
父親沒再說話,他手腳遲鈍地開了車門,下了車子,剛剛走了兩步就雙腿一軟,癱在了馬路邊上?! ?/p>
保良和母親趕到醫(yī)院時父親已經(jīng)打上了吊針,吊針里除了治療高血壓的藥物外,還有一種鎮(zhèn)定催眠的藥物,父親很快睡過去了。二伯也趕過來探望,見父親已無危險,又向醫(yī)生問了情況,才打道回府。走前對母親說:“妹子,你跟三弟說,他愿不愿意跟我搭親家我無所謂,不是親家我們還是兄弟。孩子也都大了,咱們想管也管不了,隨他們去吧。咱們做老輩的,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長命百歲才是真的?!北A颊驹谀赣H身后,他在二伯的話里,聽不出他對權虎和姐姐己成夫妻的事實,是否已經(jīng)清楚?! ?/p>
父親醒來之后,又在醫(yī)院里躺了兩天,才出院回家。于叔叔來家里探望了一次,父親支開保良和母親,關上臥室的門和于叔叔談了很久很久。于叔叔走的時候,臉色陰沉,但并沒忘記對在門口做功課的保良笑了一下。保良突然討厭這個于叔叔,他甚至斷定,父親之所以反對姐姐的婚姻,之所以粗暴地把姐姐軟禁在省城的那座小樓,大概都是于叔叔出的主意,都是于叔叔設下的圈套?! ?/p>
從此以后,父親更加沉默。只要父親在家,家也就變得沉默。父親只有在嚴肅地要求保良用功學習的時候,才開口和保良說話,。父親要求保良必須考上鑒寧最好的高中,因為只有上了高中,才有可能考上大學。父親說他已經(jīng)和省公安學院的熟人說好,只要保良的分數(shù)過了公安學院的錄取線,就一定會收他去那里上學。雖然這是幾年以后的事情,但從現(xiàn)在就要加倍努力,打好基礎。咱們陸家就靠你了!
父親說這些話時,態(tài)度雖然嚴肅,言語雖然重復,但聲調卻總是保持著強烈的激動。說到動情時,眼里還會閃出些許淚光。保良每次照例聽著,聽完照例點頭,然后照例說聲“唔?!薄 ?/p>
那一陣保良在家,只有母親可以傾心對話。母子二人說話的地點,多數(shù)是在廚房和后門,以及其他可以避開父親的角落。他們相談的內容,多數(shù)是關于姐姐——關于姐姐的去向,關于她的生活,關于她是否幸福,關于權虎是否仍然愛她……還有她肚里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母親說要是男孩就好了,男孩是家里耀祖光宗的希望,長大以后戀愛結婚,也不象女孩那么讓人牽腸掛肚。
保良問母親:“姐姐要是生了男孩,爸爸是不是就會同意她跟權虎大哥好了?”
母親反問:“是嗎?”
保良說:“因為爸爸看重男孩呀,姐姐要是生了男孩,爸爸也就不用整天逼我學習了。我要是考不上公安學院,還有姐姐的孩子,他要是考上了,一樣耀祖光宗呀?!薄 ?/p>
母親楞了半天,嘆口氣說:“唉,你姐就算生了男孩,也是人家權家的苗啊。耀的是人家的祖,光的是人家的宗,和陸家不相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