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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盛福做夢也沒想到，領導會安排他當縣五金公司副經(jīng)理。當工作組李組長掂著禮品來醫(yī)院看他，告訴他商業(yè)局這個決定時，他非常感動，決定馬上出院上班。還叫文然陪青茶回一趟娘家，好生做做老親家的工作，叫他趕快入社。

第二天吃過早飯，張文然買了些東西就陪青茶去東堤下村。小夫妻倆是騎自行車去的，一個多鐘頭就到家了。

丈母娘疼閨女，敬女婿。大菊見閨女和女婿來了，喜得一顛一顛的，臉上笑開了花，對青茶說：“快叫文然坐下歇歇，看把他累的?！?/p>

文然一邊用手擦著汗，一邊說：“不累?！?/p>

大菊說：“蹬了三十多里的車子，還馱著個人，咋能不累！”她瞅著女婿心里美極了。鄉(xiāng)親們看看，俺閨女嫁的是什么主兒，你們誰家趁自行車？還是老頭子有眼力。

她笑嘻嘻地給文然沏上茶，說聲“你們坐”，便忙活飯去了。青茶趕緊隨娘跟出來，“娘，你歇著，我來做?！?/p>

“你在婆家是媳婦，事事都要做在前頭。在家里，你是娘的心頭肉，快陪文然喝茶去。”

青茶見家里就娘一個人，便問：“爹呢？”

“下地了?！?/p>

“咱家入社了？”

大菊把臉一沉，“你爹要入社，就不是他了！”

文然瞅了一眼青茶，“我沒猜錯吧？”

“你輕易不來，別給老人送別扭?！鼻嗖鑼ξ娜徽f了一句，接著問娘，“爹在哪塊兒地干活呀，我去幫幫他?！?/p>

正說著，李能三背著糞筐回來了。這是他的習慣，無論什么季節(jié)，無論干什么活，都要背個筐，為的是在路上撿個豬糞牛糞什么的。過莊稼日子，就得這么精打細算。

小兩口見爹回來了，趕緊迎上去。文然先叫了一聲“爹”，然后接過他肩上的筐。李能三心里甜甜的，連忙點頭說：“你們坐，你們坐。”

青茶打來洗臉水，把香皂和毛巾放在爹面前：“爹，你洗洗咱就吃飯?！?/p>

李能三洗著臉，問文然：“你爹娘都好吧？”

張文然趕緊站起來， “挺好?！苯又终f，“俺爹娘問您二老好哩?！?/p>

“我一個莊稼人，成天在地里摔打，結實著哩?！崩钅苋龖艘痪?，便問，“聽說城里也鬧改造哩，你家沒事吧？”

“都合營了?！?/p>

李能三打個愣怔：“你爹也想通了？”

“學習總路線，叫合就合唄。”張文然說，“隨大流，不挨揍。又不是咱一家，有什么想不通的！”

李能三點上煙袋抽著，感慨地說：“看不出你爹的思想還挺開通呢。這一合營，你爺爺留下的那點家產(chǎn)，可就都完了！”

“爹，聽說咱村成立了高級社，是吧？”

張文然貿(mào)然地問了這么一句。李能三說：“高級了，全村都高級了。我連初級也不初級?！?/p>

“咱家還沒入社呀！”

張文然故意驚訝了一句。李能三對女婿的責備很不滿意，不禁皺起了眉頭，“我不入社怎么啦？這又不犯法！只要不強行命令，我就不入?！?/p>

張文然見老丈人變了臉，便覺得自己說話有些冒失。為了討得老丈人歡心，裝出一副笑臉說：“其實，城里的公私合營，也是強調(diào)自愿，共產(chǎn)黨不搞強迫……”

“不搞強迫？說是這么說，做起來就不是這樣了?！崩钅苋f，“他們今天給你做工作，明天找你談話，后天又叫你開會學習，這不是強迫是什么！”

李能三發(fā)泄著不滿。張文然心里直笑：城里實行公私合營，豈不一樣！這是潮流，必須順著走。明明心里不同意，臉上還得掛著笑。他想給老丈人做做工作，又覺著自己沒那么大本事，只是試探試探而已。他說：“城里的工商戶都敲鑼打鼓地到縣委去報喜，看樣子挺高興的。”

“你爹真通了？”李能三自問自答地說，“我就不信。把自己的家產(chǎn)拱手給了公家，心里還高興？這不傻了！”

張文然趁機說：“爹，識時務者為俊杰。共產(chǎn)黨嘛就是搞共產(chǎn)的。今天你不入社可以，明天不入也可以，可總有一天就不可以了?！?/p>

“我就不信他們會把我怎么樣!”李能三倔倔地大聲說著，狠狠地在鞋底上磕著煙袋鍋子。

青茶娘把飯端上來，見爹在粗門大嗓地喊叫，嗔怪道：“這是為啥呀，怎么一見面就吵？快吃飯吧?！?/p>

李能三見老伴兒炒了雞蛋，切了香腸，便說：“今天孩子們來了，高興。來，我跟文然喝兩盅。”說著，就去拿酒。往日他自己喝的是散酒，今天特意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老白干。

翁婿倆慢慢喝著，青茶與陪娘在屋里說悄悄話。李能三聽青茶說公爹因為合營的事住了院，就說：“抽空我進城去看看他?！?/p>

“沒什么大病，出院了?！蔽娜幌?，爹現(xiàn)在思想通了，興許能給他做做工作，就說，“俺爹叫你去呢?！?/p>

“我也想他了！來，喝酒?！崩钅苋吲d地舉起酒杯……

30

又是一個大旱之年。冬天沒下一絲雪，春天沒下一滴雨。地里干透了，莊稼打了蔫，葉子擰成了繩?？h里召開緊急電話會，號召農(nóng)業(yè)社發(fā)動群眾，自力更生，土法上馬，多打土井。然而，農(nóng)業(yè)社并沒有因為轉(zhuǎn)成高級社，就立馬富裕起來。雖然取消了土地分紅，實現(xiàn)了集體所有制，家底依然很窮。區(qū)政府分給東堤村打二十眼大眼井的任務，石大夯感到壓力很大。他赤手攥空拳，縱有十八般武藝也打不出這些井來。高級社用工不發(fā)愁。木料呢？磚和水泥呢？這些東西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他粗略算了一下，少說也得三萬磚、兩方木頭。這些東西到哪去弄？這事壓得他整天愁眉不展，唉聲嘆氣。

李碾子當干部鍛煉得能說會道了，還肯出主意想辦法，成了大夯的得力助手。他知道大夯為什么發(fā)愁，故意跟他開玩笑：“如今咱村已經(jīng)是高級社了。在全縣是蝎子的巴巴——獨（毒）一份（糞）。你光彩，我光彩，咱村的人都光彩。區(qū)里、縣里表揚咱，外村學習咱，你愁啥？……”

石大夯苦笑笑說：“碾子，你別給我燒高香、戴高帽了?，F(xiàn)在咱們不是唱蟠桃會，而是過火焰山。眼下區(qū)里催打井跟逼命似的，你快給出個主意??！“

“這并不難??！”李碾子不以為然地說，“大夯我問你，如今咱這社是高級社不？”

“是啊?！?/p>

“高級社與初級社有什么不同？”

“取消了土地分紅，消滅了私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