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開到這份兒上，只好散了。

人們走后，李碾子抱怨大夯：“這么辦不行?！?/p>

“怎么不行？”

“大夯，你看見了吧？貧下中農(nóng)家里并不咋的，對打井的事倒挺積極；一些沉實戶卻往后抽，生怕社里沾他們一層皮似的。光強調(diào)自愿不行。”

“你說怎么辦？”

“按勞力攤派?！崩钅胱釉缇统芍裨谛亓恕?/p>

“按勞力攤派？”石大夯在認真思索著。

“對，碾子這主意好，誰也不會有意見?！表n天壽接腔說。

石大夯不同意這么做，搖搖頭說：“各戶情況不一樣，如果均攤，有的戶沒問題，有的戶就會做別子?！?/p>

“那你說怎么辦？”李碾子急了，“靠自愿，自愿的不多；說攤派，你又不同意。”

石大夯也抓開了腦瓜皮，他確實想不出什么好辦法。韓大有說：“按勞力攤派，一個勞力也攤不了多少。家里有的不用說，沒有的向別人摘摘借借，也不會有多大難處?！?/p>

社委們湊在一起商量了一陣子，多數(shù)同意這么辦，大夯也就同意了。李碾子叫會計算了算，就把任務分下去，限五天交上來。

第二天早晨，天還黑洞洞的，大夯家的大門就被擂得山響。他不知出了啥事，趕緊穿衣起來。原來是老鼠四媳婦徐大果。

徐大果急赤白臉地指責大夯：“你們做事也太絕了吧。老四回去說，要把俺家那檁條獻給社里打井。那檁條是給老鼠旦娶媳婦蓋房的。要打井用了，俺怎么娶媳婦呀！”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

在這寧靜的早晨，徐大果的哭鬧驚動了四鄰八家，紛紛起來看熱鬧，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老鼠四家也真夠困難的。人家女方說了，新房蓋不好，閨女不進門。老鼠四硬是鼓氣充大肚子！”

“這餿主意不知誰出的，五個手指頭還不一般齊呢，誰跟誰家也不能比。攤派這不難為人嘛！”

大夯知道犯了一刀切的錯誤，可又不知該怎么辦。正在發(fā)愁，韓天壽來了。一看這陣勢，就想表現(xiàn)一下。他站在徐大果面前喝斥道：“你哭叫什么呀，跟起了欞似的！你想干部就好當嗎？上級分的任務能不完成嗎？這社又不光是干部們的，大伙兒不管誰管？”

這時，徐大果鬧得不那么兇了，囁嚅道：“俺這檁條……”

“誰也不是能掐會算的諸葛亮，誰也沒有長著前后眼。這幾年老春旱，黑龍河沒水，不打井莊稼就收不了。誰家也沒專門給社里打井準備著東西。”韓天壽滔滔不絕地說，“你說是社里打井重要，還是你娶兒媳婦重要？”

“我管不著打井的事?！毙齑蠊缶蟮卣f，“我那檁條不能動！”

“都要為自己著想，咱這井還打不打？秋后地里收不了，可別埋怨干部們！”

韓天壽用大道理這么一壓，徐大果不哭不鬧了。大夯想，靠壓人們心里不服。他拽了拽韓天壽的衣角，把他叫到一邊說：“這事不能硬壓，還得說服教育。”

“這事涉及到自家的利益，誰會那么痛快？俗話說，邪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F(xiàn)在社大了，什么人都有。有的吃硬不吃軟，越擎擎越黃病，越遷就越羅鍋?！表n天壽說，“既然這么定了，就這么辦。要是說了不算，以后誰還聽咱的！”

石大夯對大家說：“我知道有的戶有困難，但這困難不大。一個人才合兩塊錢，一根檁條合五塊錢，一千磚八塊錢。交錢、交木頭、交磚都行。我求求大伙兒了，替社里挑點擔子吧！”

大夯說得真誠懇切，人們不免有些動心。人家當社長的圖啥？這么耐著性子低三下四地求咱，還不是為大伙兒嗎？

大多數(shù)人走了，只剩下個別的還呆在這里。大夯說：“如果確實有困難的，個別問題個別解決?！?/p>

31

在社員們?yōu)榇蚓I集資金和物料的當口，石大夯想抓緊把生產(chǎn)隊分開。高級社規(guī)模大了，不好管理。特別是生產(chǎn)，每天派工就是個難題。按照上級關于生產(chǎn)隊規(guī)模不宜太大的要求，他們根據(jù)上級精神和社員居住的遠近，把八個生產(chǎn)作業(yè)組劃分了三個生產(chǎn)隊，安排了隊長、副隊長、會計和保管。因為生產(chǎn)隊是核算單位，需要劃分各隊的土地、牲口和大型農(nóng)機具，修訂評工記分辦法，制訂各種規(guī)章制度。

評工記分和制訂規(guī)章制度都是新事，沒有經(jīng)驗，全要堿地里拔罐子——硬嘬鹵。難雖難，他并不怵頭。為了聽取群眾的意見，他讓何春秀挑選了幾個識字的青年和年紀大、經(jīng)驗多的老農(nóng)，分了幾個小組起草，然后交給群眾討論修改。盡管春秀對這事十分熱心，大夯也放心不下，經(jīng)常和他們一起討論。

一天晚上，社委們在討論三年生產(chǎn)規(guī)劃，有人捎信說，小俊要生了，叫大夯馬上回家。他不耐煩地說：“生就生吧，叫我回去干啥！”

“難產(chǎn)哩，有危險，大娘叫你快回去。”

大夯一聽難產(chǎn)，沉不住氣了。一般情況娘是不會讓他回去的，現(xiàn)在肯定情況緊急，他想走。可自己一走，這會就開不成了躊躇了一下說：“我回去也不頂事，你告訴他們快去請醫(yī)生。”

何春秀一聽小俊生孩子難產(chǎn)，就勸他：“生孩子是大事，馬虎不得，你快回去看看吧。”

人們也都勸大夯回去。他對送信的人說：“我開完會就去?！币恢眻猿职讶暌?guī)劃討論完。

這時天已亮了。小俊折騰了半宿，雖然把孩子生了下來，已精疲力竭。她聽大夯回來了，故意把身子沖墻扭了扭，沒有理他。她在生大夯的氣，生孩子人命關天，他竟不回來，簡直沒把自己和孩子放在心上。

石大娘也在一旁埋怨：“大夯，這么大的事你咋不回來？都把人嚇死了?！?/p>

隔壁的二嬸對石大娘說：“老嫂子別怪他，他是大忙人。再說，他回來也幫不上手?！比缓髮Υ蠛徽f，“快看看吧，一個胖小子，足有七八斤?！?/p>

大夯感到愧疚，自責地對小俊說：“別生氣，實在對不起?！闭f著，便爬到炕上去看兒子。這小家伙被緊緊地包裹著，合著眼酣睡。圓圓的臉盤周周正正，頭發(fā)又黑又亮。小鼻子翕動著，睡得很安詳。他高興地喊出來：“我有兒子了，我當?shù)耍?/p>

二嬸看他這高興的樣子，笑著說：“給孩子起個名吧。”

大夯笑嘻嘻地說：“叫爹起吧?！?/p>

石老大在院里說：“大夯結(jié)婚晚，這孩子來得不早，就叫晚來吧?！?/p>

二嬸喜滋滋地說：“這名兒好，好記，晚來的有福。”

石大娘看著大夯那瘦瘦的臉，心疼地說：“昨晚開了一宿會，餓了吧？‘

大夯憨笑著：“餓過了頭也就不餓了，跟早飯一塊吃吧?！?/p>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石大娘心疼地說，“這些日子你瘦了，小臉縮著，眼圈發(fā)黑，頭發(fā)老長，胡子也長出來了。光這樣熬不行??！”

“沒事?！贝蠛坏灰恍?，“過這陣子就好了，萬事開頭難?！?/p>

石大娘給大夯做飯去了。等娘把飯端來，大夯已歪在炕頭上呼嚕呼嚕睡著了。小俊見他這疲勞的樣子，也怪心疼。娘想喊醒他吃飯，小俊說：“叫他睡吧?！?/p>

“大夯，大夯！”大夯睡得正香，二楞子大聲喊著闖進院里。

石大娘趕緊迎出來，“什么事呀這么吱呀喊叫的！大夯剛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