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吃了藥，當(dāng)晚病就退了，待幾日后美景聞?dòng)崄砜此呀?jīng)完好如初。恰是周末假日，美景帶了船仔，提了幾根香蕉來。常氏見了船仔，道：“哎喲，崽崽，你又長高了，明年就高過你娘了。”美景道：“你還夸他呢，整日里不想上學(xué)，還說明年小學(xué)畢業(yè)了就不念書了，這么小，不念書又能干嗎！”常氏掰了一根香蕉給了他，道：“崽崽，怎么就不想念書了?”船仔道：“念書好苦呀外婆，苦得不得了?！泵谰暗溃骸熬妥诮淌依锫犂蠋熤v，也不是叫你去挑擔(dān)干活，怎么苦呀！”船仔道：“就是苦嘛，坐不住，老師講的也聽不懂，就想著出來玩，寧可讓我去挑擔(dān)干活?！背Ｊ系溃骸凹热缓⒆舆@么叫苦，就別逼他了?！庇值溃骸叭舨簧蠈W(xué)了，倒可以常常來外婆這里，外婆可以給你做吃的喝的?！贝邢驳溃骸昂醚?，好呀，外婆病了，我也可以干活的?！背Ｊ系溃骸鞍?，乖乖懂得體貼外婆了，好有福氣?！逼艑O一唱一和，倒把美景聽得直搖頭。美景叫船仔道：“你去前廳找小孩玩去，我跟外婆說說話?！贝斜懵犜捵吡?。美景道：“美葉又懷上了，那瘸子一直想有個(gè)男孩子，不知這回懷得上不?！背Ｊ系溃骸鞍眩粦丫妄R齊地懷了，還沒告訴你，荷花也懷上了，若齊齊是男孩，哎喲，那該多好的事。等閑了，我得去許個(gè)愿來?！泵谰皠竦溃骸澳?，如今你年歲也大了，別什么事老跑在前頭；還有呀，爹也快要做不動(dòng)呀，讓他別再管安春的幾分地了，老人家累壞了，他大塊頭卻晃來晃去，還認(rèn)為理應(yīng)這樣，沒有哪個(gè)爹伺候兒子伺候到這個(gè)地步的。”母女倆閑談家事，將那里外遠(yuǎn)近的親戚有信息的都聊了一通不提。
　　
　　三春在年底被釋放回家。他從后廳偏門進(jìn)來，提個(gè)小包，穿一件七成新的毛綠色休閑裝，黑西褲，看上去頗為素樸，卻還干凈。頭也是剛剛理的，耳邊腦后閃著青皮。倘若是平時(shí)回來，必然在此招搖晃悠一番，引得同厝的人好奇，便說些外面時(shí)髦新奇見聞，且又不全說透，吊人胃口。今次卻不一樣，很低調(diào)的，見同厝人也只稍稍點(diǎn)頭，嘴角囁嚅一下，算是招呼了，徑直入廚房去。常氏剛出去買了一塊五花肉、一包豆醬，備做豆醬肉末盒飯給李福仁明日下海帶去。她從廚房的另一個(gè)偏門進(jìn)來，三春道：“娘，我回來了?！睆N房比外頭黑，常氏猛然見了三春，倒跟不認(rèn)識(shí)似的道：“哎呀，兒呀，是你呀，是你嗎？你回來啦！”把肉塊和豆醬包放在桌上，抓了三春的手問道：“在里面沒吃苦吧？哎呀，能平安回來就好！”三春道：“哎，不提里面了?！背Ｊ系溃骸罢钦?，不提了，我擔(dān)了多少天的心呀，總算放下來。我正尋思，這快過年了，你還沒回來，每年過年你可都在家，要是今年不在，我也過不了好年，祖上保佑，可以一起過年了。兒呀，以后不要再出去，就在娘身邊，這年頭到處亂糟糟，不小心就惹禍了。你坐著，我煮兩個(gè)鴨蛋你吃，吃了可以把霉氣都趕走了?！碑?dāng)即煮了兩個(gè)紅棗白糖鴨蛋，端在桌上，邊看著三春呼嚕呼嚕吃，邊端詳著，又嘮叨道：“兒呀，你這出了事，娘就操碎了心，去你家勁表哥那里就好幾趟，腿都跑斷了，你可知曉。”三春道：“我知道，除了娘這世上不會(huì)有誰這么揪心我，就連我那老板，原來說得好好的，什么事他都能罩著，結(jié)果出事后，他使了一點(diǎn)錢，自己沒事了，就害得手下的自己承擔(dān)責(zé)任去，太不可靠！”常氏道：“往后你再不可信任他，老老實(shí)實(shí)在家過日子。家里有個(gè)三長兩短，都有娘看著，外邊多好的人也不是親人，不會(huì)管你的，你說是不？”三春諾諾點(diǎn)頭，倒確實(shí)改頭換面了一般。當(dāng)下同厝的人家得知三春回來了，也有送了紅紙蛋過來壓驚的，說了寬慰的好話，鄰里情誼，頗為濃厚。
　　
　　李福仁從地里回來，三春平日是懶得叫他的，今日也低低地叫了“爹”。李福仁道：“哦，回了?！卑阎窨鸨鈸?dān)撂在墻角，父子便不再有話，兒子回來雖是喜事，但素跟三春沒什么言語的，故而也說不出什么親熱話。常氏便忙著從后鍋給李福仁舀熱湯洗臉面手腳，道：“三春回來，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做事，老頭你可有什么叫他幫忙？”李福仁道：“活怎么會(huì)沒有？若肯干活，明日跟我一起去洗蟶苗，我早就力不從心了。”常氏從水缸舀了冷水兌了熱湯，試了試水溫，遞給李福仁，并對(duì)三春道：“兒呀，明日你便跟你爹去，他如今無力了，你幫他一把?！比捍藭r(shí)若綿羊似的，只道：“好吧！”常氏做了父子的和頭，又見三春經(jīng)歷了這一遭，卻浪子回頭了，頗為欣喜，又有團(tuán)圓，心中也生起一陣暖意。
　　
　　次日便跟李福仁去海里干活，這父子二人不親，也沒話說，偶爾搭訕一句，全不似細(xì)春與李福仁干活時(shí)問七問八，有老牛舐犢之樂。李福仁平日見他說不著邊際的話跟聞著狗屎一般，只想避開，如今見他脾性似乎變了，因此教他做活語氣也頗緩和。因李福仁這一世只懂得在土里刨食，跟那土疙瘩是最親的，不論兒子還是外人，凡是愛勞作的，他便有幾分喜歡，引為同道；懶于耕作之人，光懂得嘴上起泡沫的，他就不由自主厭惡，渾不似常氏不論勤勞懶惰，懂事不懂事，都以寵溺之心待之——這也是老兩口迥異之處。三春去了兩日，那小腿便受不了，白皮膚上一塊塊泛紅，三春便道：“這腿過敏得不行了，我歇兩日。”李福仁道：“這是因你從沒勞作過，不適應(yīng)海里的咸水，多去幾次便沒事了。”雖這么說，也讓三春歇息了。三春便做一日歇一日，斷續(xù)幫李福仁洗完蟶苗。連李兆壽見了都稱贊道：“三春都肯幫你干活，你有福了?！崩罡Ｈ饰⑿Φ溃骸八艨蟿?wù)農(nóng)，那是再好不過，只是不知道能否堅(jiān)持了?！崩钫讐坌Φ溃骸扒∪缲⑿缘呐１还芙塘艘幌?，懂事了，合該來接你的班，我那細(xì)懷合死叫他去，就是不去，扎在打牌堆里出不來，也不知何時(shí)能懂事?！崩罡Ｈ实溃骸八€好些，只在家里玩，不惹事，三春盡是惹大禍?zhǔn)?。”兩個(gè)老頭互相聊叨兒子，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