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們還會給我?guī)砗芏喽Y物。每次都讓我心花怒放,但也給我增添不小的麻煩。表姐們給禮物之前,母親總要讓我叫人,這可難為我了。靦腆的我囁嚅老半天,嗓子仿佛啞了似的就是發(fā)不出聲音,臉憋得通紅通紅,那時候母親就很生氣,連連搖頭說:教也教不會,不知道像誰。
哥是這個家庭里除我之外的惟一男人。他在我的童年生活里給我留下了一個施暴的印象后便遠走高飛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去的地方叫新疆。新疆在哪兒?我沒有概念。只知道那是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跟外國一樣。我們再見時互相都認不出對方。我長得和他一樣的高,他呢,兩鬢已堆雪。
很多事情你只有回過頭去才能用釋然的目光觸摸它的真相。
我是奔跑進我家小院的,我的額上汗水涔涔。那年的春天姍姍來遲,我家小院里的那棵高大的無花果樹剛剛長出新葉。微風(fēng)吹過,綠瑩瑩的嫩葉發(fā)出刷刷的聲響。我跑到家門口,忽地凝然不動了:我看到小板凳上坐著一個男人。他垂頭喪氣的,腳旁放著一只泥跡斑斑的旅行袋,像一具被擊斃的獸尸。
我后來才知道那會兒工廠普遍裁員,一直住在郊縣化工廠的哥被辭退了。
“駱駝。”哥抬起頭叫我。
他枯槁疲倦沮喪的面容一定嚇著我了,我遲疑片刻——突然撒腿跑出了院子。
我這一跑仿佛是一種預(yù)兆,它預(yù)示著我和哥之間沒有情分,它也預(yù)示著以后發(fā)生的那件事是不可避免的。
在哥居家的那段日子里,常常有一撥一撥的青年男女來找哥。他們拉琴唱歌,然后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哥一會兒拉手風(fēng)琴,一會兒吹笛子,有時還會穿起長衫來唱戲。那時候,我就會神情靦腆地坐在屋角的小凳上,眼珠滴溜溜地左右轉(zhuǎn)動,好奇地觀察著這群載歌載舞的男男女女。
哥需要在母親下班之前把屋子收拾干凈。那些人一走,他可就忙壞了。掃地,搬椅,擦桌,洗杯——有人喝醉,他還得清光地上的嘔吐物。我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哥在短短的時間里手忙腳亂地做完這一切,心里不免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感覺。有一次,一個小伙子喝多了,躺在我家竹椅上睡得像死豬一樣。母親下班的時間臨近了,哥只得和另外一個小伙子把那個醉漢從我家抬走,我提著那個醉漢的兩只大鞋子跟在后面,一直跟到醉漢的家?;丶业穆飞?,哥叮囑我不許將他們喝酒的事告訴母親。
后來我告訴母親了嗎?我想是告訴了。
要不是后來發(fā)生那件事,哥就不會對我下手那么狠了。
母親最恨不誠實的人。我從小受著這樣的教育。當然,那時我還不懂得當一個告密者同樣也是不光彩的。幸運的是,在我以后的生涯里,我說過假話違心的話,但我再也沒有當過告密者。
那件事是怎樣發(fā)生的?我已記不清原委了。我只記得幾個孩子一起圍攻我,揍我,然后他們以兔子一樣的速度逃走了。受了莫大委屈的我不知怎么的平生一股蠻勇,拼命追擊那幾個攻擊我的人。殊料,快速奔跑中,我不小心碰倒了一輛停在路旁的手推糞車,糞便汩汩地流淌出來。于是,我又遭到了推糞車人的辱罵和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