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梅現(xiàn)在不僅心口痛，還拉肚子，還頭暈，還有噯氣，還有恐懼，還有耳朵聽不清，最近的一次她來，又說眼睛模糊了，看不清東西，涂醫(yī)生也對她愛莫能助了。涂醫(yī)生指著自己的臉說：“你眼睛看不見嗎？你看看我是誰？”萬里梅“格格格”地笑起來，說：“涂醫(yī)生，我連你都不認得了，我還是死了吧。我閉了眼睛也能認出你來。”涂醫(yī)生說：“你那是聽我的聲音聽出來的，如果你不聽我的聲音，你知道我是誰嗎？”萬里梅說：“但是我聽到了你的聲音呀，我就知道你是誰了。”涂醫(yī)生生了氣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把我拉出來，說：“你爹說過什么？”
　　
　　他這么沒頭沒腦的問題，我愣了一愣才意識到他是在問萬里梅的情況，我趕緊說：“我爹說萬里梅是肝上的病，因為剛犯起來，一般的人查不出來，時間久了會加重，到加重了再查出來再治，就為時過晚了?！蓖酷t(yī)生“哼”了一聲，說：“一般的人查不出？他算是不一般的人？”我沒敢吭聲，涂醫(yī)生又說：“可是肝功能檢查是正常的嘛。”我說：“那是幾年前查的了?！蓖酷t(yī)生說：“虧你說得出，我會相信幾年檢查的結果嗎？”涂醫(yī)生從口袋里摸出幾張化驗單，朝我揚了揚，我一看，都是萬里梅的肝功能檢查，又都是正常。原來涂醫(yī)生瞞著我?guī)еf里梅去驗過肝。涂醫(yī)生為什么要瞞著我呢。難道他怕我知道？我有這么厲害嗎？我想了想，才想通了，涂醫(yī)生不是怕我，他是怕我爹，他是不想讓我爹知道他涂三江竟然沿著我爹的思路在走路。他不讓我知道，是怕我報告我爹，我爹知道了，就會嘲笑他。想到這兒，我開心地笑了一聲，我爹雖然躺倒不干了，但他的威懾力還在，涂醫(yī)生還提防著我爹，我真為我爹驕傲。
　　
　　涂醫(yī)生見我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知道我不懷好意，但又抓不住我的把柄，只好對萬里梅耍態(tài)度：“一會兒耳朵，一會兒眼睛，跟你說不清，掛水吧?！倍渎牪磺逡矑焖劬δ：矑焖?，掛水是涂醫(yī)生的靈丹妙藥，好多病人，到涂醫(yī)生這里一掛水，病情果然好轉(zhuǎn)，果然減輕，所以下次來的時候，如果涂醫(yī)生不在，他們就對我說，我要掛水，跟涂醫(yī)生一樣的水。其實根本不用他們說的，涂醫(yī)生的這一招，我早已經(jīng)學會了。
　　
　　萬里梅又掛上了水，等針打進去，水滴得正常了，她的氣色也好些了，躺在床上情緒高漲地說：“萬醫(yī)生，你怎么不著急呢，我都替你急死了。”我知道她說的是我找對象的事情，我喜滋滋地說：“不用著急了，我又有一個了。”萬里梅一聽，顯得很失落，甚至有點失望，情緒也低落下去，怏怏說：“誰給你介紹的？”她不問我的對象是誰，卻問媒人是誰。
　　
　　我的新對象叫裘小芬，我也像喜歡劉玉一樣喜歡她，雖然她沒有劉玉漂亮，她的眼睫毛比劉玉的眼睫毛短得多，也疏淡得多，我要不是湊近了看，幾乎就看不清她到底有沒有眼睫毛。但是我這個人老實，剛剛開始談對象，怎么好意思湊得那么近去看她的眼睫毛？所以對我來說，裘小芬到底有沒有眼睫毛我暫時是不知道的，只有等到結婚以后，我才能近近地看她，才能知道她的眼睫毛的情況?？晌矣趾苄募?，因為自從我們談起來以后，我的眼前老是忽閃著劉玉的長長的眼睫毛，像兩把掃帚掃著我的眼睛，也掃著我的心，害得我老是心神不寧，有幾次和裘小芬說話時都走了神。我在心里惡毒地罵劉玉是掃帚星，我還朝地上吐唾沫，用腳去踩，這是我們鄉(xiāng)下恨一個人時可以采取的最惡毒的辦法之一?？晌以绞沁@樣做，劉玉的眼睫毛越是來煩我，劉玉越是來煩我，我就更急不可待地要看一看裘小芬的眼睫毛。急中生智，我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我記得那一天馬莉告訴我，說涂醫(yī)生在路上給劉玉翻眼睛，因為劉玉的眼睛里進沙子了。我就迫切地希望裘小芬眼睛里也進一粒沙子，這樣我就可以替她翻眼睛，就可以近距離地看她的眼睫毛了。
　　
　　我終于逮住了這個機會。這天刮風，風卷著沙土飛揚起來，我跟裘小芬說，我去九隊出診，我順路送你回去。那時裘小芬剛進我們院子，我就要帶她走，她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比較信任我，因為至少我們可以同走一段路。但是涂醫(yī)生狐疑地看看我，說：“萬泉和，你有沒有搞錯，今天九隊有出診嗎？”我一邊支吾說：“有的，有的——”一邊朝涂醫(yī)生擠擠眼睛，暗示涂醫(yī)生，我是為了和裘小芬一起出去找借口的。涂醫(yī)生并沒有理解我的暗示，但他還是支持了我，沒有戳穿我的把戲，我很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