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內(nèi)森·斯泰爾斯中尉(2)

南方的寡婦 作者:(美)羅伯特·希克斯


聽到這話,門廊里的旁觀者們終于借著酒勁蹦了起來,其中一個比較高大的人走下臺階,好像要去抓那個騎在馬上的人。但是那老頭兒舉起了雙手,那是一雙農(nóng)夫般的手,又大又薄又粗糙。

“先生們,這個人是一位寡婦的獨生子,”他說,他的話似乎讓我們的小伙子們平息了怒氣,門廊里的人又坐了回去,一個個搖著頭。

我想說,我也是個寡婦的獨生子,因為這是事實,而這并不能保證我不被子彈擊中,但是在那些人中間,這句話似乎是有點分量的。我估計他們是共濟會之類組織的成員。你永遠無法真正知道人們?nèi)绾芜x擇互相聯(lián)合,尤其是為什么聯(lián)合,等你明白或要去關(guān)心時,往往已經(jīng)為時過晚了。

他們就此放走了那個年輕的叛軍。我看著他勒轉(zhuǎn)紅棕駿馬的馬頭,一溜小跑而去,好像沒人敢阻擋他似的,他們的確沒有阻擋他。我看著他,感到很尷尬,并且有一種沖動,想跑上前去,為自己來到這里而向他道歉,這個地方顯然是他的家。他坐在馬鞍上跑得很順,那駿馬不斷地往后朝他甩著腦袋,好像在催他跑快點。他們看上去像是在一起很久了。但他始終讓馬慢慢地跑,我看見他經(jīng)過那些被征用的房子前都要朝窗子里張望。

等他跑出視線之后,門廊里那些人都來勸穿黑衣服的老頭再跟他們喝幾杯。

“我們都不可能再變年輕了,貝勒先生,至少再來杯威士忌,感謝上帝?!?/p>

但是他揮手謝絕,耷拉著腦袋,好像在專注地看著他的鞋子。然后他把一雙大手插進衣袋,走開去,正好經(jīng)過我站著的那個房角。他好像沒注意到我,我差點問他,那個該死的叛軍士兵是他的什么人,但是他的臉布滿皺紋,使勁扭動,好像有什么東西要把他的皮膚咬掉似的,我就由他去了。就在我以為他走過去了的時候,他卻注意到了我,轉(zhuǎn)身停留了一會兒,把那身黑套衫的正面拉拉直,用那雙極不尋常的灰眼睛好奇地看著我。

“你是個精明的孩子,”他說,然后又走開了。

我知道我目睹了我寧愿沒有看見的事情。

我逛回我的連隊,突然變得垂頭喪氣,不單單是因為我沒有找到酒。我離開的那段時間里,街上變得擁擠起來。裝滿黑人的大車相互擠撞,并且撞著白人逃難者乘坐的較好的馬車,那些白人既不愿用目光跟那些逃命的奴隸交流,又不愿向他們屈服,雖然大家都是在同樣的邦聯(lián)軍隊前逃命。每輛大車上都掛著許多大小和新舊程度不一的瓶瓶罐罐,隨著大車的搖晃,撞在木頭上發(fā)出丁零當啷的聲響,煞是動聽。平民的人流慢慢地朝鎮(zhèn)子的北端而去,那里架在哈佩斯河上的橋正在修繕加固。運氣稍好一點的話,它很快又會在逃難者和軍隊補給車的重壓下發(fā)出呻吟。我可以聽見遠處軍需官的叫喊聲,試圖叫大家在橋上保持好秩序,我聽見那些迫不及待地要過河的人撲通撲通跳下河去的聲音。我還聽見歌聲。我們要贊美天上的主,向前,喬旦,向前。

當我終于回到軋花廠時,挖戰(zhàn)壕的活兒停下了,我的部下們正站在壕溝邊上,遠眺著鎮(zhèn)子四周的田地。他們一個個神思恍惚,就像害怕被聽見或惹人注意似的。一個新兵,科爾伯特,遠離他人,坐在后面,用帽子捂著嘴在哭,但其他人顯然沒有注意,他們都像著了迷一樣。(我后來聽說,科爾伯特剛剛得到消息,說是他尚在襁褓中的兒子因為天花而夭折了。他不是個愛哭鼻子的人。后來他戰(zhàn)斗得很勇敢,很快就陣亡了。)我們的一個老兵,一個五短身材、羅圈腿的德國人魏斯,站在軋花廠的頂上,歪著腦袋,瞇著一只好眼睛,盯著前面的什么東西。我踩著一個個棉花包往上爬,直到胳膊夠到了木瓦屋頂,然后雙腳翻了上去。很快我就站到了他的身邊。

我看見的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東西,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它。遠處,整個田納西的邦聯(lián)部隊站成一排。全部的人馬。我們一直在西部,在亞拉巴馬、密西西比和田納西作戰(zhàn),總是局限在河邊,森林里和難以回旋的彎曲的小路上,我從沒想到過數(shù)千人馬一字排開面對我們會是什么樣子。但他們就在那里。他們在遠處微微閃光。暖和的天氣讓他們看上去像個夢似的波動,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各種各樣的旗幟在風中飄揚——戰(zhàn)旗上的紅十字和藍十字,中間一個分隊的怪異的、退了色的藍白旗。銅管樂隊在演奏《我留在身后的姑娘》。我但愿他們永遠待在那里,把那壯觀的場面冰封住。當時我感到一種奇怪的愉悅,對此我只能解釋說,我跟他們打了這么長時間,他們打得這么艱苦,我很驕傲最終看見了他們的全部人馬。我驕傲有這么一支部隊,一大群穿著淡棕色軍裝的軍人,手握銳利的武器,發(fā)出奇怪的嚎叫,面對我和我的部下擺開陣勢。我驕傲我們值得他們這么做。雖然我知道,像我這樣跟魏斯一起站在那里看著他們,他們每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朝我的腦袋開槍。魏斯正不知用什么語言在罵罵咧咧,我個人并不贊成他這么做。我希望一切都馬上結(jié)束,那些叛軍能夠像我那一刻看他們似的看他們自己。但是這樣的事情決不會發(fā)生,這樣的場景必定要消失。所以他們開始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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