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同萬事萬物一樣,也是從歌中誕生。
起初是話語,隨后它們有了韻律。世界由此而成,虛空由此而分,大地、星辰、夢境、生物和諸般小神由此而生,也由此進入世界。
它們被唱了出來。
巨獸們被唱了出來,而在此之前歌者已經(jīng)唱好了星球和山巒和樹木和海洋和眾多小獸。標志世界邊際的懸崖被唱了出來,還有那片獵場,以及黑暗。
歌曲留存。繼而延續(xù)。一首恰當?shù)母杩梢园训弁踝兂尚Ρ?。歌曲可以流傳很久,即便詞句中的事與人早就歸于塵土、夢境和虛無。這就是歌的偉力。
歌曲不僅能創(chuàng)造世界,或是重塑現(xiàn)實,還能實現(xiàn)很多別的事。比如說,胖查理·南希的父親就會用歌來實現(xiàn)他希望和期盼中的美妙夜晚。
在胖查理的父親走進酒吧之前,那里的侍者正覺得今晚的“卡拉OK之夜”要落得慘淡收場。但這個小老頭大搖大擺地晃了進來,從幾位金發(fā)女郎身旁走過。她們就坐在角落里的簡易舞臺旁,帶著游客特有的笑容和新鮮的曬痕。老頭戴一頂干干凈凈的綠色軟呢帽,還有檸檬黃的手套。他沖姑娘們脫帽致意,隨即向她們的桌子走去。女孩都咯咯笑了起來。
“玩得高興嗎,女士們?”他問。
她們依舊咯咯笑個不停,然后說自己玩得很快活,謝謝。還說她們是在度假。胖查理的父親說,只要稍等片刻,就會更加美妙。
他比這群女孩老,老很多,但卻有股子自然而然的魅力,像是從優(yōu)良禮節(jié)和典雅舉止還被世人看重的往昔歲月中流傳下來的遺風。侍者放松下來。有這樣的人在,今夜肯定會令人難忘。
有人唱著卡拉OK,有人開始跳舞。那天晚上,老頭在簡易舞臺上放聲歌唱--不止一次,而是兩次。他有動聽的歌喉,還有燦爛的微笑,跳起舞來腳步輕快又漂亮。他第一次上臺唱歌時,選了《貓咪最近怎么樣?》。而他第二次上臺唱歌時,就毀了胖查理的一生。
胖查理只胖過幾年,這是從十歲前開始的。當時他媽媽剛剛向世人宣布,這個世界上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和那頭老山羊結(jié)為夫妻(假如這位男士有任何異議,也請滾到一邊去);她說當初肯定是瞎了眼,才會嫁給這個人;而且她一大早就要離開這個家,遠走高飛,那老山羊最好也打消追來的念頭。到了十四歲,胖查理長高了些,又進行了一點鍛煉,也就不再胖了。說實話,那甚至算不上富態(tài),只是身上的棱角略有點肉乎乎的罷了。但“胖查理”這個名字還是粘在他身上,就像嚼過的口香糖粘在網(wǎng)球鞋鞋底一樣。他會自我介紹為“查爾斯”--二十歲出頭時是查茲,書面簽名則是C·南希。但毫無用處,這個名字終究會悄悄爬進他的新生活,就像蟑螂終究會侵入墻壁裂縫和新廚房的冰箱后面一樣。不管喜不喜歡--他確實不喜歡--他都會變成胖查理。
他知道這件事沒有道理可言。因為這昵稱是他爸爸起的;他爸爸要是給什么東西起了名字,這名字就會牢牢地粘在上面。
胖查理小時候住在佛羅里達,街對面那戶人家養(yǎng)了條狗。栗色的拳師狗,長腿尖耳,一張臉看上去就好像小時候曾經(jīng)撞到墻上似的;腦袋始終仰起,小尾巴翹得老高。它絕對是狗中貴族,參加過很多狗展,拿過不少“犬種冠軍”和“犬類冠軍”的獎?wù)?,甚至還有個“展會冠軍”。這只狗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坎貝爾的麥金羅里·阿巴斯諾特七世;那家的主人們自覺跟它熟諳,則昵稱它為卡伊。直到有一天,胖查理的爸爸坐在他家門廊外壞掉的秋千上品著啤酒,忽然注意到那狗在鄰居家的院子里來回溜達,脖子上的皮帶從一棵棕櫚樹一直延伸到了籬笆樁。
“瞧這條古菲狗,”胖查理的爸爸說,“跟唐老鴨的那個朋友一個樣。嗨,古菲。”
過去的“展會冠軍”突然消退變化。胖查理感覺就像通過父親的雙眼看到了那條狗,他覺得它要不是條邋里邋遢的古菲狗才怪呢。簡直是邋遢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