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同路的維族商人庫爾班叫了一聲“真主安拉”,也說這樣會得病的。他告訴我,在高山上,是不能用身體的任何部位去接觸冰涼的河水的。
我重新上馬,前面不遠,就是驛站的所在地帕那米克,那是拉達克所管轄的最后的一個村子了。
我們很快就到達了那個村子。我在那里洗了一個溫泉澡,但是我覺得自己的手指上仍舊有那高山冰河的冰涼。當我從溫泉里出來的時候,就發(fā)現自己已經感冒了。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得病的感覺。
在驛站休息了半天,重新出發(fā)之后,我就更加的頭疼,艾倫大夫給我吃了一些防止肺部發(fā)炎的藥物,但仍舊沒能控制住病情的發(fā)展,我感到頭疼、胸悶、四肢無力。前面的山口大坂,是海拔接近六千米的薩瑟爾山口,我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樣,把能夠穿到身上的衣服全部穿上了,但是這一刻我仍舊覺得寒冷。
在山口下面的一個小山凹處,我們碰到了從那邊過來的一個商隊,商隊的人正在休整,他們架起了鐵鍋,鍋里煮著羊肉,看到我們來了,非常熱情地邀請我們和他們一起吃東西。
我沒有像艾瑞克那樣,對那些煮得半生不熟的羊肉特別關注,而是喝了一些綠茶。我好久都沒有喝到綠茶了,因為印度的紅茶此前一直是我的飲品。中國綠茶給了我很好的印象。
“你們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傳說的強盜在路上打劫?”艾瑞克問商隊中的一個拉達克大胡子。
“沒有碰到,眼下這里快要下大雪了,一下大雪,就要完全封山了,有強盜也不會再在喀喇昆侖山上呆著了。這個季節(jié),人在山上,是呆不下去的?!崩_克大胡子說。
艾瑞克放心了,而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F在,我們都很疲憊,無法立即就翻越不遠處的這個山口,而是在半山腰的地方宿營,過了一夜。
晚上,聽著山風呼嘯,我和艾瑞克鉆進了我們的睡袋,擁擠在一起,躺在僅僅能夠容納我們兩個人的小帳篷里,彼此用體溫來溫暖對方。在缺氧的地方很容易就進入夢鄉(xiāng),因為大腦根本就不愿意活動和工作,我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格雅勒根就把飯做好了,那個要去斯里納加的拉達克商隊已經準備啟程。
很快,我們這兩個馱隊彼此匯合,交換了一些食品和藥品之后,又各自朝相反的方向進發(fā)了。
我覺得,翻越薩瑟爾山口大坂的旅途,似乎比想像的要容易。當我來到了大坂的頂部,看見四下里全部是被白雪覆蓋的冰川,而目力所及之處,又到處都是駱駝和馬、牛、羊的骨骸,白森森的骨頭在倏忽之間閃現,在濃厚的云層中出現的蒼白的太陽的照射下,發(fā)射著人的白光。這樣的白光讓我的頭更疼了。我們的馬有的也出了問題,開始在高山上搖搖晃晃了。因為從大坂下來,后面的道路全部在海拔超過五千米的山間穿行,氧氣變得稀薄,馬匹和人都有些受不了。
我漸漸地出現了幻覺。我的頭很暈,我覺得這可能是在馬背上顛簸的結果。我們的隊伍下了薩瑟爾山口之后,就在一面陡峭的峽谷中蜿蜒穿行?,F在,我眼中看到的風景全部是重復的,那些山,那些云,那些干涸的河床上的鵝卵石,都是一樣的,是我這些天看到的一模一樣的風景。
如今我不免在內心之中有一些厭惡,厭惡這重復的一切,這樣的風景,會使我產生很多的煩悶和焦躁。這煩悶焦躁甚至使我無法控制住自己,要往懸崖下面掉。
再往前走,有一條激流跳蕩的冰川融水河,從高處奔涌而下。遠處,那被白雪和冰川覆蓋的山峰高聳云天,有時候和藍天融為了一體,但是有時候,它們又像是在一塊巨大的白色畫布上畫上去似的。
到了一個重要的驛站,馱夫們發(fā)現,他們原來埋在這里的一些糧食和木炭沒有了,他們非常憤怒,情緒特別不好。他們覺得我們的隊伍可能無法翻越喀喇昆侖山了,絕望的情緒開始在隊伍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