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在北京大學找到符合自己氣質(zhì)理想的氛圍。此時是“五四”運動前夕,知識界精英云集北大。陳獨秀由上海而至北京,以《新青年》等著名刊物傳播變革中國的理念。北大校園思潮奔騰,仿佛是中國新文化的思想中心。
當徐悲鴻在北京新文化思潮中脫胎換骨時,京劇改革也緊鑼密鼓地拉開了帷幕。是墨守陳規(guī),還是銳意革新,梅蘭芳選擇了后者。
徐悲鴻從上海到北京前,康有為給他大弟子羅癭公寫了信,羅癭公是著名編劇與詩人,在京城有名士的人緣。他曾包下戲院頭幾排座位,請朋友看戲,徐悲鴻也在被邀之列,因此他頭一次親眼目睹了梅蘭芳的京戲。
梅蘭芳比徐悲鴻只大一歲,但名氣卻有天壤之別。不過,梅蘭芳喜歡畫點梅蘭竹菊,對含而不露的徐悲鴻大為欽佩,與他談畫論藝。當梅蘭芳推出新戲《天女散花》,徐悲鴻對其中大膽創(chuàng)新的藝術理念大為贊賞。當羅癭公出面,請徐悲鴻給梅蘭芳畫像時,徐悲鴻一口應承,并且許諾,他將嘗試用一種新的畫法。
在徐悲鴻《天女散花圖》中,一片云海中升騰而出的天女,俏麗的臉部是西洋寫真畫法,眉眼神態(tài)呼之欲出,給人一種詩意想像。但是天女的服飾與花紋,則用了國畫的勾勒手法,似乎隨舞飄動。徐悲鴻題款:花落紛紛下,人凡寧不迷,莊嚴菩薩相,妙麗藐神姿。戊午暮春為畹華寫其風流曼妙、天女散花之影。江南徐悲鴻
梅畹華,是梅蘭芳原名,當時人稱畹華大師。在《天女散花》這出創(chuàng)新戲目中,梅蘭芳敢走前人未走之路,第一次突破程式的束縛,在京劇中糅進了綢舞。伴隨激越的琴弦與鼓點,大紅長綢在臺面上伸展翻卷,觀眾無不報以熱烈的掌聲。
碎步小走的女性形象,竟然也能大起大落、狂放不羈!
徐悲鴻將綢舞的飄逸瞬間在宣紙上定格。
在《天女散花圖》上題字的,不光是徐悲鴻,還有羅癭公。羅癭公久居京城,閱畫無數(shù),而徐悲鴻這幅畫讓他感到不曾有過的暢快,便提筆題詩一首:后人欲識梅郎面,無術靈方更駐顏,不有徐生傳妙筆,焉知天女在人間。
羅癭公牽線搭橋的一段佳話,蔣碧微曾不屑地寫成“為戲子捧場”。而把梅蘭芳這樣的京劇藝術家看作“戲子”,似乎仍是下九流的角色,不是陳腐之極,就是知識欠缺。何況蔣碧微如此形容梅蘭芳,已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京劇在國際上被視為中華國粹,在臺灣也備受推崇,梅蘭芳早已是舉世公認的京劇表演大師。
但是很不幸,無知者不只在海峽對岸?!拔母铩眲觼y,也有人把梅蘭芳罵成“戲子”,這幅畫被人從梅家老宅墻壁拆下劫走。所幸“文革”結束,這幅畫竟在某個倉庫角落被發(fā)現(xiàn),幸運地躲過滅頂之災,而今陳列在梅蘭芳紀念館。
徐悲鴻也喜歡唱京劇,有時畫畫,畫得高興了,他會哼幾句。有一回在北平家中聚會,徐悲鴻一時興起,唱了一段京劇老生西皮二簧,味道醇正,中氣十足,在座的朋友大驚。徐悲鴻說,畫畫要很熟練,就好像唱戲,熟能生巧,巧能成精。徐悲鴻的話簡單,有的人覺得沒什么意思,但喜愛京劇的人,就會有無限感慨,知道徐悲鴻用京劇來比喻畫畫,“我畫畫,跟梅蘭芳唱戲一樣,熟練才能精彩?!?/p>
繪畫與京劇一樣,不變革就沒有出路。
在北京大學的圖書館,保存著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的一本刊物《繪學》。翻開刊物的目錄,第一頁就是徐悲鴻的畫作《搏獅圖》,一個裸體男子赤手空拳,與一只張大嘴的獅子搏斗。徐悲鴻用畫筆印證自己的思想軌跡。
近朱者赤。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徐悲鴻不僅是個憑畫筆吃飯的畫匠,居然也懷揣著一大堆改變中國文化的革命思想。在北大畫法研究會,徐悲鴻慷慨激昂:“中國畫學之頹敗,至今日已極矣”,頹廢原因是“守舊”。他發(fā)表《中國畫改良論》提出“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絕者繼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畫之可采入者融之”。
這番高昂的改革呼聲,雖然振聾發(fā)聵,但也不免讓人擔著心。與其說,這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導師的美術主張,不如說這更像一個美術青年的留學宣言。因為此時,徐悲鴻正向北洋政府申請官派出國名額。
徐悲鴻能否去法國,決定其命運的,是一個叫傅增湘的人。
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上,傅增湘的名字不可或缺。傅增湘是清末進士,思想開明,力主教育救國。他曾創(chuàng)辦中國第一個女子師范學堂,民國初年出任北洋政府教育總長,在他的任內(nèi)倡導國語拼音的實施,主持向歐洲派遣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