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巴黎大學給我們當向?qū)У?,就是在此任教的彭昌明。她幫我們與校方聯(lián)系,把大會堂的門打開。她說:“巴黎大學是十九世紀蓋的,整個建筑是十九世紀下半期的風格。當時要求法國最重要的藝術家畫壁畫,達仰在世界博覽會,巴黎大博覽會,一九○○年的時候得了大獎,是非常著名的藝術家,因此也受到了邀請?!?/p>
如果說,徐悲鴻出國之前對西方繪畫有所了解,但真正踏入歐洲,是從他的導師弗拉孟,以及達仰等好幾位前輩大師的身上,領悟到西方繪畫的精髓。二十世紀初的法國,只是描寫宗教圣經(jīng)故事的古典主義,已經(jīng)讓位于關注人生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主體完成了由神向人的大轉(zhuǎn)變。徐悲鴻追溯著歐洲文藝復興的繪畫傳統(tǒng)。
文藝復興后西方繪畫界派別林立,優(yōu)秀的寫實傳統(tǒng)已經(jīng)登峰造極,到二十世紀初葉,西方造型藝術進入現(xiàn)代派“春秋戰(zhàn)國”:野獸派、立體派、未來派、達達主義、超現(xiàn)實派、表現(xiàn)派、抽象派等等,新潮噴涌,目不暇接。喜新厭舊固然推動著藝術的創(chuàng)新,但徐悲鴻也看到,許多西方現(xiàn)代派大師曾有過寫實的扎實基礎。
中國繪畫需要從西方“拿來”些什么?
徐悲鴻想的不只是個人的愛好,而是民族文化的更新。他何嘗不知,由日益成熟的寫實傳統(tǒng)向?qū)懸獬橄筠D(zhuǎn)化,將現(xiàn)代派推向極致,在西方蔚為大觀,因為寫實在西方已經(jīng)走過漫長的歷程。而他覺得,中國繪畫改革則相反,急需汲取西方繪畫的寫實精華,尤其是引入西方繪畫的科學理論與訓練方法,因為中國需要補上這一課。
中央美院人文學院副院長趙力,是一位年輕的美術史學者,他曾仔細尋找上個世紀初赴法國學美術的中國學生蹤跡,完成了相關的研究課題。他說:“作為一個學生,去選擇創(chuàng)作的一種方向的時候,徐悲鴻先生是非常有定力的。所謂的定力,就是說他有自己的主張和觀點,而不是隨波逐流。徐先生選擇的是法國的寫實主義,他認為這種寫實主義是一個藝術傳統(tǒng),或者是歐洲的古典主義傳統(tǒng)的一個基本點?!?/p>
刻苦求學的徐悲鴻,癡迷的程度,當時在巴黎高等美術學院是出了名的。他的畫進步很快,老師們不再吝惜贊揚,同學們也對這個黑頭發(fā)的學生不再看輕,大家都知道,中國人徐悲鴻取得成績并不奇怪,因為他太刻苦了,沒人比得了。
《美術研究》主編邵大箴告訴我:“徐悲鴻先生他為什么當時學習寫實主義的藝術,非常尊重達仰,而且要把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引進到中國來,這就是他有個基本的、歷史的、文化的思考,認為現(xiàn)實主義藝術是永恒的,這一點在他所有的文章里都反復強調(diào)。第二個他堅定的信念,就是中國需要寫實主義或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p>
一九二一年夏,中國的國內(nèi)政局動蕩,留學生的學費中斷了。徐悲鴻很難維持在巴黎的生活,加上他的腸胃病時好時壞,處于貧病交加的困境。他不愿意半途而廢,再難也要堅持學下去。此時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戰(zhàn)敗的德國通貨膨脹,馬克貶值,徐悲鴻所剩的一些法郎在德國可增值數(shù)倍。于是,他和蔣碧微來到了柏林。
柏林向徐悲鴻打開了又一個天地。他親眼看到倫勃朗、門采爾、綏干第尼的繪畫和脫魯倍斯柯依的雕塑,他向柏林美術學院院長康普等德國前輩畫家求教。在柏林近兩年,他每天作畫達十小時以上,到博物館臨摹從早到晚。他住的是柏林“唐人街”,德語叫做“堪得斯塔德”,一般中國人稱它康德大街。
徐悲鴻每天走過這條飄散著中餐香味的街道,熟悉的氣息勾起鄉(xiāng)思,讓他想到萬里之外的故土。逢年過節(jié),民間舞獅子,而父親徐達章也會畫獅子,可惜他終老鄉(xiāng)間,只能憑借想像。也許徐達章沒見過獅子的遺憾,徐悲鴻并沒忘記,他在柏林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動物園。獅子形象在他的速寫本上占的頁數(shù)很多。他觀察獅子的站、臥、走、躍的姿態(tài),把獅子的結構一絲不茍地畫下來。到了吃飯時間也舍不得離開,忍著饑餓和陣陣腸胃痛,去捕捉著獅子吞食的動作特點,手中的畫筆不停地畫著。
徐悲鴻畫的獅子達到惟妙惟肖的境界,逼真?zhèn)魃?。他憑著記憶能將一頭雄壯的獅子畫得活龍活現(xiàn),絕非偶然,他渴望他的祖國像一只真正的雄獅,如同拿破侖所預言的那樣,有一天早上會醒來,向世界發(fā)出覺醒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