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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是在臺南過的。
當初,貞觀決定出外時,她母親并不答應;她于是學那祝英臺,在離家之前,與老父立約在先。
貞觀與她母親,也有這樣的言契:“二年半過,弟弟畢業(yè)了,我隨即返來。”
因為有這句話,她母親才不堅持了,加上她二姨一旁幫著說:“臺南有水蓮在那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說,照我看來,阿貞觀心頭定,腳步碇,是極妥當?shù)娜恕?/p>
她母親未等說完,即言道:“我哪里是不放心?我是不舍得……到底我只有她一個女兒!”
貞觀聽出話意,便撫她母親的手道:“媽,我去臺南,可以做事、賺錢,也好照看阿仲,他們男生粗心……”
那時,她大弟弟眼看就升高二,貞觀因為自己大學未考,全副的希望,就放在他身上。
她母親又說:“你才幾歲的兒,能賺幾文錢?”
貞觀沒應聲,尤其她大姨早在稽征處給她找了工作,是臨時的造單員。
她母親停停又說:“女兒我生的,她的心我還會不知嗎?你也不必急著分我身上的擔,倒是我問你,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呢?”
貞觀咽咽口水,心想:我能怎么想呢?您是守寡晟子的人,我即使無力分憂,也不會一直做包袱啊!
她母親道:“你父親生前賺的辛苦錢,我儉儉、斂斂,存了一些,加上那筆撫恤金;它是你父親生命換的,我婦人家不會創(chuàng),只有守,將它買下后港二甲魚塭丟著,由你舅、妗代看,以后時局若變,錢兩貶值,你姊弟也有根本;你若想再升學,該當補習,或者自修,做母親的,我都答應,家里再怎樣,總不會少你們讀冊、買書的錢——”
說到辛酸處,她母親幾次下淚,淚水照見貞觀的臉,也照出她心中的決定來:“媽,我那些成績,也不怎樣,還考它什么呢?倒不如像銀月她們早些賺錢,準備嫁妝——”
她本意是要逗她母親發(fā)笑,然而話說出口,又難免羞赧,便停住不說了。
當晚母女同床,說了一夜話,第二天,又相偕上街,剪了花布,做幾件衣裳。到出門那天,兩個阿妗陪她母親直送她到車站,貞觀坐上車了,她母親隔著窗口,又叮嚀一句:“真曉事的人,要會接待人,和好人相處,也要知道怎么與歹人一起,不要故意和他們作對,記得這句話——惡馬惡人騎,惡人惡人治——”
她等車子開遠了,才拿手巾按目眶,只是輕輕一按,誰知眼淚真的流下來——住臺南這些時,貞觀每年按著節(jié)令回去:上元、清明、端陽、普渡、中秋,然后就等過年;如此這般,兩年倒也過了;如今——弟弟都已經(jīng)升高三,往下一算,就只剩存三個余月,近一百天!
故鄉(xiāng)還是故鄉(xiāng),她永遠具有令人思慕、想念的力量,然而——使得今日,貞觀變得戀戀、棧棧,欲行難行的是:當初她并未分曉臺南是怎樣一個地方。
她每天走半小時的路程去上班,黃昏又循著舊路回大姨家,其實那路不長,別人十來分即可走完的,偏偏她會走,像是纏足、縛腳的阿婆一樣。
怎知臺南府竟有這樣的景致,滿街滿巷的鳳凰木,火燒著火一樣,出門會看見,抬頭要看見,不經(jīng)心,不在意,隨便從窗從戶望出來,都是火紅紅、燒開來的鳳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