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東西死掉了,就在身體里,就那么一瞬間,一下子死掉了,死得徹徹底底,毫無余地,一點商量都沒有。我看見鏡子里的自己開始顫抖,然后就忽然聽見自己冒出一種奇怪的聲音,我愣了一下,又是一聲……竟然是打嗝。我忽然開始拼命打嗝,怎么都停不了。喝水、吃藥、看醫(yī)生,都沒有用,我知道這恐怕就是所謂的懲罰。那種滋味,真是回想起來都受不了。
奇怪的是,車禍之后,我的男朋友再也沒來找過我。我將訂婚戒指送回去,他當時正在醫(yī)院,傷得并不重,輕微的骨折。他看了看戒指,不出聲地收了,一句話也不肯說,也不問我當時究竟去了哪里。我覺得他在生死一線的時候一定有什么想法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我無法理解的,永遠也無法理解。
我一個人去了外地散心,在陌生的街市上晃蕩了很久,一邊走一邊打嗝,但是慢慢也就習慣了,反而覺得打嗝的時候非常溫暖。一個月之后,停止了。不再打嗝了。
而且。
我再也不能跟男人做愛了。
我身體里的性,死掉了。 鯨將舌頭輕輕伸進我的嘴里,它甜美溫和,在口中游走。
他的手,置于我的腰間,只是那么放著,就溫暖人心。
他喊我的名字,栗子。栗子。
撫摸我的頭發(fā)。
親吻我的耳垂。
緩慢地進入。
擁抱我。
他的喘息。呢喃。
我們肩上的骨微微的疼,發(fā)出光。
他說,栗子,或許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那一夜。
我找到拯救自己的方法,我的靈魂,被他托起。
我的身體,盛開。
我的一切的一切,從血到肉到骨,都變得溫暖。
那一夜。
鯨。
從黑暗抵達光明。
他已經(jīng)不見。那天沙拉講完她的故事之后,仿佛剛剛生完一個孩子,全身綿軟無力,坐在那里不發(fā)一言。我則覺得很迷惘,無法理解她所謂的“身體里的性死掉了”是怎樣一種具體的意思。而且肚子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餓了起來。又因為在凳子上坐了太久,我覺得下腹部有點疼痛,思維被疼痛牽制過去,又迷惘又不舒服。
我在想,這樣的故事確實是篇不錯的小說,小說的要義應該是在于隨時隨地出現(xiàn)的不受人力影響的變化,這種變化猶如荒原上的狂風,猛的刮過,沒有一點掙扎的余地。想來,她和她的未婚夫大概就是遇到了這種奇妙的變化吧。
我覺得難受,但是沙拉則沉浸在悲傷的海洋里,長久地沉默不語。連探出頭來呼吸的意愿都沒有。我只好提議將她先送回家。她對此也不表示異議,只是凝神思考。當然,或許什么都沒有想,只是像一個剛把水全部倒出來的瓶子,現(xiàn)在又在慢慢地裝水。她企圖將渙散的生氣慢慢聚攏來。
我們到了附近的車站,登上一輛的紅色公交車,向市內(nèi)進發(fā)。我們前面的位子上一個穿著藍色T恤的小小男孩子正在與母親玩耍,石頭、剪刀、布之類的游戲。男孩子笑得非常大聲,顯然非常滿足,母親的臉上則滿是驕傲,也笑得肆無忌憚。而我跟沙拉卻因此覺得有點暴躁。
我順手將手機從雙肩包里拿出來,想看一下時間,卻發(fā)現(xiàn)有一條未讀短信。
又是短信!
“ 我這里熱極了,三十五度。已經(jīng)從文萊到了馬來西亞,今天去了基納巴盧山,太陽很羞澀,山全被裹在云中看不清楚面目?!?/p>
短信就此結(jié)束。沒有署名。沒有暗示。仿佛是簡短的游記。我愣了一會兒,想象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穿著短袖襯衫在基納巴盧山,那是東南亞最高的山,當?shù)厝朔Q之為“ 中國寡婦山”。碧藍如洗的天空飄著大團大團的云朵,與銀光閃閃的海面融為一色。婆娑的椰子樹伴著海岸線延綿不絕。中巴車開始盤旋在山間的公路上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云霧中隱約有一座大山,高而巨大又似伸手可及,或隱或現(xiàn)在云靄中頗為詭異,雖然他迫不及待地想一睹基納巴盧山的風采,可大山始終也不肯揭開這層神秘面紗。至于為什么是短袖襯衫而不是T恤甚至背心,我倒沒有想過,總之覺得發(fā)這樣短信的男人一定應該穿著短袖襯衫才是。但是,這個面目模糊的人會是誰呢?
幾乎在一瞬間,我就確定,這一定是我認識的某人。絕對不是發(fā)錯了消息。這條信息明白無誤地指向我,不可能指向他人。而且這一定是一個男人才是。
鯨???
難道是鯨不成?
他離開我的房間,在街上晃蕩了一會,忽然決定去東南亞旅游,于是不聲不響,背了包便走。連夜上汽車、火車、飛機,總之用盡各種方法,向東南亞奔去。至于為什么是東南亞,那是因為我跟他提到過。文萊、馬來西亞、基納巴盧山,這些詞,明明白白就是指向我的詞語才對。
我的大腦被一團迷糊的熱氣所包圍,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切的鑰匙,關鍵,甚至那把鎖。一定是鯨。我猶如推開一個山洞沉重的石門,找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公交車猛的一個剎車,我差點從座位上摔下去。但是卻依然喜悅無比。前面的小男孩不知為何又開始哭泣,我也不放在心上。一定是他!一定是。
我想回短信問他,你是鯨嗎?但是手卻不聽使喚,連準確的按鍵都找不到,我只好停下來,深呼吸一口,這才勉強將那條信息發(fā)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