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下通道并不熱鬧,雖然橫穿一個馬路,但是不知道為何,來往的人極少。我們在那里站了很久,欣賞這個樂隊的演奏,也不過看見三三兩兩的幾個人走過而已。那些人經(jīng)過這個樂隊時,停也不停,似乎早已經(jīng)習慣,沒有了好奇心。簡直當這些嘈雜的聲音不存在似的。
這就是你的樂隊?我問詹君。
他笑一笑,算是吧。我的樂隊。很糟糕嗎?
我勉為其難地說,也不是吧。
嗯。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后說,走吧。
我們轉身向出口走去。就在此時,身后的聲音忽然發(fā)生了變化,由原來的嘈雜無章忽然變得井井有條,甚至溫情脈脈,仿佛混亂的線頭終于理出了頭緒,慢慢形成了一首樂曲。我驚訝地停下來,側耳傾聽,仔細分辨。竟然是一首非常動聽的曲子,卻不知名。
詹君繼續(xù)往前走,我隨即追上。他依然默不作聲,只是嘴角依然有神秘的微笑。
我們走出地下通道,在走出的一剎那,我覺得仿佛從一個世界走進另一個世界。有什么東西被留在了那里。
我們右轉進小巷,拿了車。詹君發(fā)動車子,才說了一聲,吃飯吧。
有個道理我一直不想說。
我們在一家自助餐廳吃飯的時候,詹君忽然開口這么說。那時,他正將一只小仙貝小心地放在炭火上烤熟。
而我則將一只蝦的殼剝?nèi)ァ?/p>
他繼續(xù)說:說出來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原來是很簡單的道理……如果是這樣,我便會覺得失望。我覺得自己無法用語言表達出我對這個道理的理解以及這個道理背后的種種東西。
他用筷子將小仙貝夾出來,遞到我碗里,這只母仙貝里的肉已經(jīng)烤得縮成一團,他將肉夾出,擠上檸檬汁,又將仙貝的殼翻過來,讓我看上面的花紋。
就像是拿這塊貝殼給你看,你或許會說,很普通嘛,普通的花紋,沒什么特別。但是這個貝殼里原來存在的肉,如何形成這個貝殼的,實在令我難以向你準確表達。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一點都不好看的小仙貝,人們自然無法從它的殼上明白它曾經(jīng)擁有的,白色的膏與橙色的黃。一個簡單的道理,人們無法想象這是通過何種鮮活的人生換取的。其中那些婉約的痛與悔。
詹君點點頭,仿佛下決心似地說:總之我想說的這個道理的大意就是,世界上有很多好的人(好的男人、好的女人),好的工作,好的衣服,好的發(fā)型,好的感情……我們知道其的好,向往其的好,甚至似乎有機會達到這種好……但是事實上,這種好是跟我們沒有關系的。
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是不適合,不是無法達到。而只是沒有關系。
就像是油無法溶于水。
詹君繼續(xù)烤第二個仙貝。
不知道怎么搞的,會跟你說起這些,總之是忽然覺得所謂“關系”這種事情非常玄妙。好比剛才那個樂隊,雖然這世間有無數(shù)的優(yōu)秀的樂隊,但是只有這支樂隊算是跟我有關。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其他好則好矣,卻跟我毫無關系。
就如栗子你,我忽然覺得,我們應該有某種“關系”存在。或許我們是兩種可以融合的液體。
突然間,我想到沙拉說過的,蝸牛將水母吃下去的情景。
但是,此時此刻,我努力傾聽詹君的心聲,卻毫無感受。他說得情真意切,我卻茫然不知如何回答。有什么他想努力想傳遞過來的東西,被硬生生切斷了。我們仿佛隔著玻璃在吃飯一樣。
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我對外界已經(jīng)毫無感受能力。與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簡直覺得只是走過一棵樹而已。對對方的情緒與身份毫無認識。
我知道自己正一日一日地遲鈍下去,一日一日地遠離海洋,被拋上海灘。一日一日地,我的存在變得毫無根由。
而詹君,仿佛是站在海里,遠遠地向我叫喊。
他真心誠意,要使我回歸到有秩序而溫暖的生活中。
我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卻似乎聽不見他的聲音。
我們之間,依然隔著遙遠的距離與神秘的海岸線。你知道“ 連連看”這種游戲?
詹君某天忽然問我。
就是一個平面有很多種的圖案,包羅萬象,什么都有,恐龍呀、藍精靈呀、猴子、蝴蝶、瓢蟲、鴿子,還有很多《寵物總動員》中的寵物寶貝之類的圖案。總之,能想到和不能想到的,都有。而做游戲的人,要做的事情不過是用一根線找出其中相同的兩個,那這兩個就會迅速地消失。
這個游戲,有段時間簡直就是辦公室的法寶。這種尋找并且最終可以連接的快感,使所有人都很迷戀。我就見到自己手下兩個女孩子,中午的時候,飯都不去吃,就光玩這個玩意了。真是搞不懂。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聯(lián)系這么簡單就好了,如果真的一個平面上有無數(shù)個相同的東西倒也好了,當然,如果大家也能這么簡單地消失就好了。
相同的,簡單的,消失。
除了那次奇怪的樂隊之旅,我跟他的約會異常正常。不過是吃飯、聊天、散步,這樣約會了一個星期之后,我盤腿坐在詹君家里的地板上,短發(fā)剛洗過,濕漉漉的。我套了件黑色吊帶衫,穿著件可愛的紅色全棉內(nèi)褲,坐在地板上抽煙。而詹君則坐在沙發(fā)上,緩緩地說了以上的一堆關于所謂一種叫“ 連連看”的游戲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