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死亡仍對我有著誘惑。尤其是住院的那些日子,死亡經(jīng)常向我展示它的魅力。其實,死亡不過是生者的一種恐懼,對于永遠的行魂,那不過是一次承諾著歸來的遷徙,或為了告別的團聚。當然當然,這些丁一他不可能懂。不過,有個自殺未遂的犯人,竟使丁一對生死有了深一步的考慮。
那人被搶救過來,跟丁一住在同一間病房。醫(yī)院的領導囑咐大伙不要跟他說話。我想這真是豈有此理!剛好那丁正對自殺的效果抱有濃烈的興趣,這天病房里只剩了那人和丁一,這廝便湊過去,先是問寒問暖,再是東拉西扯,慢慢地熟悉了方才切入正題。
“怎么樣哥們兒,啥感覺?”
“什么啥感覺?”
丁一在腕子上狠狠地比畫了一下:“害怕嗎?”
“害怕你就別干。干了,就說明不干更可怕。”
“為啥呀,你?”
不料那人出語驚人:“沒啥,不過是想換個地方住住?!?/p>
“換到醫(yī)院來?”
那人笑了:“嗯,也行。”
“那你還想換到哪兒去?”
那人拍拍丁一的肩膀:“怎么著小兄弟,也想換換?”
“我嘛,嗯……”丁一吞吞吐吐,“你先說,你想換到哪兒去?”
那人上下打量著丁一:“我勸你別換,我看你這地方不算壞?!?/p>
“那你干嗎換?”
“唉,我這地方是壞到不能再壞啦?!?/p>
“你是啥地方?”
“無期。而且不是冤案。”
丁一瞠目。
“對他,不是冤案,”那人指指自己的頭,“但對我可是冤透了!”那人又指指自己的心。
“你真逗?!?/p>
“我不知道哇,我沒想那樣干呀!可到后來,你不想干也得干啦……”
“到底咋回事?”
“小兄弟,聽我的,好好活著,只是遇事千萬加上點兒小心?!?/p>
丁一聽得糊里糊涂:“那你,到底想,想換到哪兒去住住呢?”
“比如說,換到你那兒住住。”
“我們家?”
“不,是你這兒。”那人拍拍丁一肩膀,又拍拍丁一的胸脯,“你叫什么?”
“丁一。”
“行啊,換到丁一去住住我就知足?!?/p>
丁一還是沒懂,但是我懂了:這是一個誤入深淵的行魂!我便悄聲對丁一說:?
別再問他啦,他不是特務就是間諜,要不就是個貪污犯。
那人閉上眼睛仿佛睡了一會兒,也許是覺得丁一憨直可愛不忍心看著他愣愣地發(fā)傻,便問丁一:“你說,什么刑罰最可怕?”
“什么?”
“告訴你,不是死刑,是無期。”
“你到底干了什么?”
“小兄弟你最好別知道,那種事也許誘惑不了你,”那人指指丁一的心,“但很容易誘惑他,”再指指丁一的頭。
丁一愈發(fā)不解。
“但是我告訴你一個法子?!蹦侨撕鲲@輕松,眉目間甚至閃現(xiàn)出幾分快慰,“別的你不用知道,但如果你碰上我這運氣,你記住有一個辦法?!?/p>
“換個地方住???”
“行,你不笨。你要是在那間幾平米的小黑屋里實在住不下去了,我告訴你有一把鑰匙,能夠打開所有的門。”
“什么鑰匙?”
那人在腕子上狠狠地比畫了一下。
“這,怎么會是換個地方呢?”
“因為,一次,只能換一個地方?!?/p>
“哥們兒你真逗?!?/p>
丁一還以為他是答非所問呢,我卻聽出這家伙的善意或狡猾了——他知道,為什么是“換個地方”說了丁一也不會懂 ,但“一次只能換一個地方”是確實的。
“一點兒都不逗?!蹦侨苏f,“可是記住一條,換到哪兒都一樣,壓根兒就沒有全都稱心的地界兒。”
“那你,是不是還想換?”丁一又在腕子上比畫了一下。
“看情況吧,反正挺簡單。”
“你認為很簡單?”
“對,很簡單。但是小兄弟我得告訴你:換,很簡單,但住好了卻不簡單。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換。因為嘛,因為還是那句話:換到哪兒你可能都不會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