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尹初石和小喬離開龍城的這天早上,發(fā)生了三件事。第一件事讓他搞清楚了一個差別,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第二件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第三件事發(fā)生時,他還不知道,但對他卻是至關重要的。
第一件事非常美好,簡單地說是尹初石還在夢鄉(xiāng)時,小喬已經悄悄起身去街上買早點了。賓館的早飯不好吃,他們已經充分領教過了。小喬提著油條、油炸糕、小籠包回到房間里,尹初石翻個身,咕噥了一句別人聽不清的話,并不想馬上醒來。小喬沏了兩杯香噴噴的咖啡,并把窗簾拉開,這時她跳上床,把自己被清晨海風吹得冰涼的臉蛋兒貼到尹初石臉上,喚醒了他。
“幾點了?”出于習慣尹初石這么問,其實他并不想知道鐘點?;疖囀桥R近中午的,他們有很多時間。他抱著清新的小喬,同時也聞到了咖啡的香味兒。
“起來吃早點?!?/p>
“讓我躺在床上吃吧?!币跏肭笾?。
“行?!毙趟斓卮饝?。她把東西挪到床頭的小柜上?!澳阍诩視r,王一也讓你這樣吃早點么?”小喬好像隨便問問。
“一般不。”尹初石不愿多說。他想在家雖然王一做早飯,但他總是覺得不安心。他不知道這壓力從何而來,因為王一從沒抱怨過。今天,他看小喬做這件事時,他似乎明白得透徹些:對小喬來說,為心愛的男人準備早點,這事讓她熱愛。這在享用這早點的男人心中喚起的是感動,而不是感激。他覺得他對王一懷有的就是后種感情,而感激這種心情在一個人心中延續(xù)久了,就會產生令人不安的壓力。誰也不是應該為誰做什么的。
“王一不做早飯么?”
“做?!彼f,“但不一樣?!?/p>
“對,不一樣?!毙贪岩桓蜅l放到尹初石手上,“她是天天做,我是偶爾做,當然不一樣。”
“喬喬,你真是個好姑娘,能這樣去理解別的女人。”
“這也是對自己的理解?!毙陶f完吞下一個小籠包,“好吃,你也嘗嘗?!彼闷鹆硪粋€塞進尹初石嘴里?!安贿^,我的確很愿意侍候男人,前提是我愛的男人?!?/p>
吃過早點,小喬鉆進尹初石被窩,他們靠著床頭依偎在一起,好半天,兩個人都沒說什么。
“還有多長時間?”小喬悄悄問。
“大約三個小時。”尹初石沒去看表。
“然后我們又得戴上面具相愛,在別人面前裝成冷淡,裝成彼此不感興趣,得保持該死的分寸?!?/p>
“別說了?!币跏驍嘈痰脑?。
“也挺好玩的?!毙陶f,“像地下黨。”
“對不起。”尹初石的聲音幾乎低得聽不見。
小喬坐直看見了他的淚水。她很慌亂,她連忙說,“對不起,是我該說對不起,是我把你拖進來的?!?/p>
“不?!彼f。接下去的話他留在了自己的心里,他覺得小喬無法理解自己的歉疚。作為一個男人,他無法使自己心愛的女人幸福和完全地滿足,他覺得歉疚。面對小喬,他也得面對王一。面對這兩個女人,他無力得像一只被射中的大雁。
小喬伸手將他臉上的淚水擦掉,可馬上又有新的淚水涌下。小喬不再擦了,她也伏在尹初石胸前哭了。
哭過之后,他們平靜許多,終于又能交談了。小喬問尹初石是不是經常流眼淚。
“不,我好多年沒哭過了。”尹初石說著吻吻小喬的眼睛,好像識別一下眼睛是否是淚水的惟一通道。
“你上一次哭是公元哪一年?”小喬俏皮地問,她想逗尹初石開心。
“二十多年前?!彼⒉惠p松。
“為什么?”小喬也嚴肅起來。
“聽說我第一個女朋友死于車禍?!币跏f著眼睛又發(fā)潮了,但他忍著?!八任蚁瘸楣せ爻橇耍f好等我回去,我們就結婚?!?/p>
小喬把手放到尹初石的臉頰上。他覺得好過一點,這使他又能接著說這段往事。而這段往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片兒苦澀。
“她都死半個月了,我才知道消息。是醫(yī)院把她殮了。她父母去世早,只有一個哥哥,還被判了無期徒刑。我一想她,就恨我自己。我干嗎爭這奪那的,我已經有了這么多,足夠了。我不該再要什么了。她還什么都沒有就死了。她是個非常好的姑娘。生活有時候真他媽的不公平。”尹初石說完閉上了眼睛。小喬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他為那姑娘的惋惜。小喬心里一熱,她發(fā)現(xiàn),面前的男人非常善良,也許有點軟弱。
尹初石突然覺得自己該穿衣服起床。他好像突然從剛才的傷感中擺脫出來了。不僅僅是通過這頓早餐他明白了王一與小喬的不同,也有另外一件事:他從沒對王一說過這個死去的姑娘。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沒說。
在尹初石剛穿好衣服,正準備去廁所的時候,有人敲門。站在衣柜前的小喬隨手拉開門,這樣尹初石就去不了廁所了。因為趙春花已經進來了。
“我是服務員。”趙春花自我介紹著。其實她不說,人們也能發(fā)現(xiàn),她穿著賓館制服。“我叫趙春花。”她又說。
“你好,有事么?”小喬跟她打招呼,因為沒看見她拿著打掃用具,便詢問道。
“你是我表姐吧?”趙春花有些羞澀地對小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