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王一跌跌撞撞地走進(jìn)了森林公園，他也加快腳步，公園里沒有街燈，他擔(dān)心找不見王一。他看見王一坐到一張長椅上，大口喘氣，他便留在一棵樹后。她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尹初石，平息一些之后，突然哭出聲來，盡管她用手捂著嘴。

尹初石狠狠砸了樹干一拳，然后又是一拳。他的眼淚也肆虐地流下來?？粗跻荒菢拥目薹ǎ奶鄣靡溃薏坏脷⑺雷约?，他又砸了一拳，然后把頭頂?shù)綐渖?，根本沒注意自己手上的鮮血。

王一哭了好長時間，哭聲漸漸弱了下去。尹初石抬頭，看見王一蜷縮著身子，夜里的寒意讓她感到冷了。尹初石從樹后走出來。他脫下自己的夾克衫，走近王一，將衣服披到她身上。她馬上掙脫了，驚恐地看著丈夫，好像他是突然闖入的壞人。尹初石從地上撿起衣服，固執(zhí)地用衣服將王一圍住。借著月光，王一看見了尹初石手上的血痕。

尹初石也看見了自己傷了的手，也感到了疼痛。他把衣服留在王一身上，松開手，一個人坐到長椅上。他知道王一不會再掙掉那件衣服了。

“坐一會兒吧?！币跏瘻厝岬貙ν跻徽f。王一坐到長椅的另一端。

“夜里這兒真是個好地方?！币跏Ｍ麚Q個話題，讓王一平靜下來。但他沒想到王一卻被他的話刺激了一下。

“對，以后你們可以來這兒度過每一個夜晚?！蓖跻徽f。

“天吶，你冷靜點好不好？！”尹初石將頭埋進(jìn)手掌。

王一站起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尹初石急忙攔住她?！皩Σ黄??！彼f，“我現(xiàn)在心里亂極了，請你別再挖苦我，王一，相信我，我真的很難過。”

“你不必總是道歉。”王一的聲音聽上去平靜了許多?！澳菢訒屛矣X得，對不起，可以成為一切行為的借口。”

“我沒必要找什么借口?！币跏拥卣f?！拔抑皇怯X得對不起你?！?/p>

“對，愛情不需要借口?！?/p>

“王一，我求求你，”尹初石抓住妻子的肩膀搖晃幾下，“跟我好好說話，請你看在小約的面子上，相信我，我真的不愿傷害你。”

“你已經(jīng)傷害我了?！蓖跻粵]有推開尹初石。

“是的?！?/p>

“好像沒什么好說的了?！?/p>

“不，你聽我說說。你坐下?！币跏鲋跻坏募珙^，兩個人重新坐到長椅上?！拔抑溃赡芩械呐硕紩@么想，丈夫愛別的女人，就不會再愛妻子了。我想，這純粹是天底下最大的誤解。我承認(rèn)，也許有的男人是這樣。但這種情況不適合我們，我知道你現(xiàn)在的心情，也許你根本聽不進(jìn)去我說什么。但請你相信我，我沒騙你，也沒騙自己。我知道這樣更難，但也只能這樣。不然我可以跟你說我不愛她，跟她再說不愛你?！?/p>

“你愛我么？”王一問。

“我想是的。當(dāng)然，這兩種感情不一樣，但是……”

“但是什么，你想說在某種程度上你是愛我的，因為我是你女兒的母親，因為我嫁給你十幾年。尹初石，你想說你同情我吧?！?/p>

“你開始叫我尹初石了?！?/p>

“對，你本來就叫尹初石。”王一不友好地說，“我不愿和另一個女人一樣叫你初石，那樣你會產(chǎn)生幻覺的?！?/p>

“你又開始這樣說話了?！?/p>

“沒辦法，誰讓我是大學(xué)老師，這樣說你聽不懂么？”

“好吧，但請你別說我同情你。”

“那好吧，說你可憐我?！?/p>

“見鬼，”尹初石大吼一聲，“你為什么這么偏執(zhí)？”

“你別跟我喊！”王一也大叫起來。

“我就跟你喊，我要讓你知道，這都是愛情，都是。我從沒可憐過你，我愛你。”尹初石站在王一面前大叫起來。王一吃驚地看著丈夫，不是因為他說他愛她，是因為他還從沒這樣大喊大叫過。尹初石把王一抱進(jìn)懷里，兩個人都哭了。

兩個人暢快淋漓地抱頭痛哭，淚水像晶瑩的雨露灌溉著他們腳下的野草。秋天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黃的野草不會因此轉(zhuǎn)綠，但還有下一個春天，就像夜深之后，早晨也不遠(yuǎn)了。

尹初石摟著王一的肩頭，兩個人依偎著朝家走去。王一感到兩個人的心此時緊緊地貼在一起，他們是休戚相關(guān)的一個整體，她忘了還存在一個女人夾在他們中間。平靜的生活將他們的情感分別掩埋著，因為連小的沖突也沒有，他們已經(jīng)不了解對方的情感。而情感沒有碰撞，不產(chǎn)生火花，人們便感覺不到。

他們重新回到床上，像兩條平行線一樣留在各自的位置。小約還在睡著，這讓他們安心。他們靜靜地躺著，柔和的燈光讓屋內(nèi)產(chǎn)生一種寧靜的溫馨。他們好半天沒說話，也許都不愿先開口打破這氣氛。

“你想怎么辦？”王一問丈夫，她擔(dān)心這緘默會融化她。

“不知道。”他小聲說。

“你離不開她，是吧？”王一又問。

“我不知道。”他說，“我覺得這一切都太突然了，還沒仔細(xì)想過?！?/p>

“是很突然，但畢竟發(fā)生了。”王一的語調(diào)和緩，仿佛在談?wù)摿硪粚Ψ蚱薜膯栴}。她感到內(nèi)心的痛苦埋得很深，已經(jīng)沒有力量上升到語言中。

“是的?！彼f，然后他問妻子，“你想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