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和廣西的幾個朋友閑聊，有一人說：“這對父母也太膽大了，敢拿自己孩子的前途來冒這種險，如果是我，把十萬交了就完了嘛！”我說，“十萬元對你來說也許不算什么，可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可能就是天那樣大的一個數(shù)字?！碑敃r我話是這樣說的，可心里卻明白，老李怕是不敢讓孩子今年去北航上學了。一個不公的現(xiàn)實是——許多法制進程的代價總是由那些最無力承擔它的普通老百姓來承擔的。

“想要通知書，先拿十萬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伙騙子所為。是呀，堂堂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怎么會做這種事呢？印象中的北航風輕草細，一片高等學府的安詳寧靜，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其和敲詐勒索這樣的詞語劃上等號。

但事實就這樣無情地發(fā)生了——

北航事件中的“老李一家”

蕭 津

先介紹老李一家的基本情況：

李先生其實是一個很老實的人，但老實人并不意味著傻，事實證明，老實人被逼急了也會做出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事。

老李的妻子屬于賢妻良母型，提起這件事就一個字——哭。

老李夫婦的孩子，我們姑且稱之為小李，非常乖巧可愛，雖然是這件事的當事人，但看起來反而比其父母更顯堅強，始終是神情自然、面帶微笑地對待我們。

高考后的暑假，這一家人原本有很多愉快的計劃。

小李考了七百二十分，廣西實行標準分，七百二十分大約相當于原始分六百四十分左右。不論用哪種計分方法來算，這個分都不低，可小李還是說：“今年考試發(fā)揮得不好，要不也不會讓父母這么操心了?！崩侠罡嬖V記者，分數(shù)出來后，他們曾經(jīng)希望孩子報考上海交大，但小李堅決不肯，一定要上北航。因為在孩子的心目中，北航和“神舟五號有關(guān)”，和“登月計劃有關(guān)”，和“楊利偉有關(guān)”……北航這個名字，代表了一種夢想。

后來發(fā)生的事將一個孩子的純真夢想擊得粉碎。

從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送孩子上北航，到最后下定決心將此事曝光，老李一家經(jīng)歷了劇烈的內(nèi)心掙扎。“我一輩子也沒做過這樣的事，我其實已經(jīng)把十萬元籌到手了?！崩侠钫f，“但是確實舍不得，十萬元，我和老婆不吃不喝還得攢好幾年呢！況且我的孩子分又不低?！彼岳侠罱诲X猶猶豫豫，很有些不情不愿，“跟他們打交道，受得那個氣呀，別提了?！?/p>

但龐宏冰還是說“和你打交道怎么那么麻煩！”

其實，老李畢竟還是想讓孩子上學的，他只是想能不能少交一點錢，或者能不能把通知書拿到手再交錢……“十萬元呀，就這樣交出去，連張收條都沒有，萬一拿不到通知書，孩子以后上學的錢都沒有了？”可是，高峰、龐宏冰等人是等不及老李想來想去的。首先沉不住氣的是高峰，一天晚上，他劈頭蓋臉把老李罵了一頓，威脅說：“不交十萬元，通知書想也別想?！泵鎸Υ饲榇司?，一向乖巧懂事的小李對父母說：“我不想上北航了，我害怕，我怕分不清哪個老師是好人，哪個老師是壞人?！?/p>

老實的老李終于怒了，他抄起電話打到《焦點訪談》熱線，并且留下了自己家里的電話號碼。當記者趕到南寧時，老李說：“不是把我逼急了，我不會做出這樣的事?！薄拔疑鷼馑R我，我還生氣他讓我的孩子沒有步入社會就對社會有了這樣的認識。”

接受采訪，老李一家頂著巨大的壓力，畢竟沒有哪個父母愿意拿自己的孩子當犧牲品，一旦節(jié)目播出，大人被人指指戳戳也就罷了，孩子怎么辦呢？就算能夠上學，到了學校就不會受到校方的刁難嗎？我們也對老李事先說明了利害，我告訴他：“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如果想知道事情真相，就要去考試院調(diào)查，要調(diào)查就不可能對職能部門隱瞞真實姓名。這些你都要有心理準備。”同時我又勸他勇敢地站出來，為自己也為別的人。在前期的思想工作中，小李的表現(xiàn)讓我非常吃驚，她對她的父母說：“別管我，想說就說，不行我就去復讀吧！”我問她：“明年再考，如果考不了這么高的分怎么辦？” 那個嬌美的小姑娘想了想，很自信地說“不會的”。于是老李夫婦接受了采訪……

節(jié)目播出后，老李給我打來電話，第一句話是“感謝你們”；第二句話是“終于出了心里這口惡氣?！彪S后，他停了一會兒，很感慨地說，“畢竟還有一方凈土?。　?/p>

后來，我又和老李通過幾次電話，得知許多人都在尋找節(jié)目中老李一家的真實身份，有記者，有老李單位的同事，有介紹老李和高峰認識的人，也有不相干的人。有上門直接問“老李是不是就是你”的，也有不說話光拿眼神瞟來瞟去的。老李一家的生活受到了極大的干擾。“孩子現(xiàn)在的心理壓力很大，非常緊張害怕?！崩侠钫f，“孩子畢竟是孩子，不管在人前表現(xiàn)得怎樣。”

但我還是很佩服小李，畢竟這個小姑娘在關(guān)鍵時候拿出了自己的勇氣，鼓勵她的父母做出了一件正確的事情。

事后，和廣西的幾個朋友閑聊，有一人說：“這對父母也太膽大了，敢拿自己孩子的前途來冒這種險，如果是我，把十萬交了就完了嘛！”我說，“十萬元對你來說也許不算什么，可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可能就是天那樣大的一個數(shù)字?！碑敃r我話是這樣說的，可心里卻明白，老李怕是不敢讓孩子今年去北航上學了。一個不公的現(xiàn)實是——許多法制進程的代價總是由那些最無力承擔它的普通老百姓來承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