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柴靜的采訪仍然顯得從容自信,她對公安局安局長的提問曾經(jīng)讓后者大吃一驚。安局長含蓄地表達了他對媒體的不滿,認為現(xiàn)在的一些媒體充當了“編外法庭”的角色。柴靜說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記者,提問是記者的工作方式,質(zhì)疑是公民的權(quán)利。執(zhí)法機關(guān)的權(quán)力不是真理的邊境,真理是經(jīng)得起質(zhì)疑的。兩人的對話節(jié)奏緊張、語言密集。柴靜的一句提問:“那您看您對當時發(fā)生現(xiàn)場的很多情況都不清楚的情況下,怎么就能夠做出這樣一個不存在刑訊逼供的判斷呢?”短短四十六個字,她口齒伶俐地說了不到五秒鐘,以致于在后期合成的時候,唱詞拍了三遍都沒能跟得上。
宋禹,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兒,比同齡的孩子明顯胖許多,他自閉、有人際關(guān)系障礙、神經(jīng)性貪食。他和父親多年來沒有任何身體接觸,也幾乎不交流。在一次心理健康俱樂部組織的家庭個案治療中,宋禹對父親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我恨你”,然后跑到墻角用手拼命地砸墻,失聲痛哭,幾乎引發(fā)哮喘病。而他父親在此之前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家庭有問題。
生一個人來愛
——《心靈的成長》編導手記
范 銘
曾經(jīng)跟朋友戲說,我最大的遺憾就是童年過得太沒有陰影了,幾乎是興高采烈、歡天喜地地一口氣長到二十多歲,以至于現(xiàn)在心理健康得毫無懸念。于是,我總是在別人敘述他們因為童年的不幸經(jīng)歷導致現(xiàn)在人格輕微分裂或性格部分缺失時由衷地羨慕不已,總覺得自己在這個流行“亞健康”的時代里,因為不夠病態(tài)而顯得不夠深刻。
但做完這個節(jié)目后,我打心眼兒里感謝我的父母,并且也打心眼兒里慶幸自己的童年——快樂得如此純粹而膚淺。
我們片中的兩個主人公一個叫郭涓涓,一個叫宋禹,是兩個有較嚴重心理問題的孩子。
郭涓涓,二十二歲,從小父母離異,跟母親生活,她跟母親的敵對和冷戰(zhàn)持續(xù)了十多年,近年來頻繁地有自殺和自殘行為,最嚴重時一周鬧一次自殺。她跟母親幾乎不說話,她生活的全部重心是她男友,而且必須二十四小時在一起,但凡男友要單獨出門,或者想離開片刻都會引來一場自殺風暴。最極端的時候,郭涓涓用刀片割腕,她男友拿起菜刀要自殺,而她母親為了阻止他們倆,用啤酒瓶子砸自己的頭,瞬間血流滿面。
宋禹,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兒,比同齡的孩子明顯胖許多,他自閉、有人際關(guān)系障礙、神經(jīng)性貪食。他和父親多年來沒有任何身體接觸,也幾乎不交流。在一次心理健康俱樂部組織的家庭個案治療中,宋禹對父親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我恨你”,然后跑到墻角用手拼命地砸墻,失聲痛哭,幾乎引發(fā)哮喘病。而他父親在此之前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家庭有問題。
兩個孩子都是受過傷害的,也是極度敏感而脆弱的,跟他們接觸,整個攝制組都煞費苦心,如履薄冰。我給宋禹的父親寫了信,說服他打破內(nèi)心障礙,向兒子道歉。我和柴靜在采訪前,不帶機器地和宋禹接觸了三四次,陪他吃飯、聊天,直到他全面信任我們。在采訪過程中,他的情緒又反復了多次,采訪分兩天才順利完成。節(jié)目播出后,我陪宋禹看了一場電影,逛了一下午。路上有陌生人揮手向他致意,對他說:“宋禹,你好點了嗎?加油啊”,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得知他與父親的關(guān)系逐漸融洽起來,我們才長舒一口氣。
而郭涓涓,基本算是我和柴靜的同齡人,為了讓她對自己的極端行為釋然,我讓涓涓看了我手上的煙疤,一副“我也有過青春期”的悲壯神情。我們跟她接觸了四五次,一直沒有勉強她接受采訪,直到有一天夜晚,在接受完心理治療后,她主動試探性地對我們說:“我想試試看?!蹦且豢?,我在心里說“感謝上帝”。
在采訪中,我們試圖尋找這兩個孩子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之源,也與他們的父母一同梳理了孩子成長的經(jīng)過。友誼醫(yī)院的心理醫(yī)生柏曉利一語道破天機:孩子是在替家長吃藥。
我們辦公室策劃主管吳征同志說,中國有百分之九十的父母是不及格的,也許數(shù)字沒有這么高,但是通過郭涓涓和宋禹家庭的故事,大多數(shù)人都會或多或少地看到自己家庭的部分寫照。
整個拍攝的過程,所有人都在平心靜氣地回顧過去,反省自我。作為旁觀者的我們,也受益匪淺。采訪中,錄音師李宏衛(wèi)還專門出去給自己的兒子打了電話,希望加強溝通。
而讓我自己深有感觸的是,這兩個孩子的心理問題的產(chǎn)生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要化解心結(jié),也絕非轉(zhuǎn)瞬之間。
在采訪郭涓涓時,我們按照預先設計,讓她跟我們一起觀看對她母親的采訪,當郭涓涓的母親在屏幕里淚流滿面地懺悔著童年對女兒的傷害時,郭涓涓并沒有像我最初預計的那樣立刻眼淚嘩嘩的,她只是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不停地用手扶眼鏡,直到最后眼淚才奪眶而出,能看出來,她一直在克制著對母親感情的外露。在我們采訪前四個月的時間里,她對于母親的努力示好,一直表現(xiàn)得極其冷淡。
同事李雪微說過巨酷的一句話:“生一個人來恨你”,當時她用這句話來形容一種仇恨的力量,我為此唏噓不已。在這里借用這句話的反義,“生一個人來愛”,是的,生命不易,既然生他(她)來到這個世上,就彼此相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