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尼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地上前一把抓住他,說:"張叔叔,張叔叔,你就幫幫我吧。我求你了。"
張總老伴從里邊出來,她把牟尼那天拿的東西扔在沙發(fā)上,說這些你都拿回去,老張不會因為你這樣的人而犯錯誤,他一輩子兩袖清風......
牟尼見她是這種腔調(diào),就說:"那你們給那位副部長送禮,就不怕犯錯誤嗎?"
張總說:"那是工作。"
張總老伴見牟尼有些反常,就催著說:"老張,已經(jīng)太晚了。"
她的態(tài)度更激怒了牟尼,他再次想起了可憐的父親,就說:"你那么怕犯錯誤,那為什么就不怕我爸爸為你犯的二十多年的錯誤呢?"牟尼想想又說:"我爸爸為了你,連腿都被打斷了,我也因為你被生在那么偏遠的地方。難道這一切就不值你的一個擔保,就不值你借給我五十萬元錢嗎?"
張總說:"你父親從來都沒有以這種口氣對我說話,過去那些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牟尼又說:"你的孩子出國留學了,你們家裝飾得像宮殿一樣,這你就不怕犯錯誤了?"
張總說:"我必須睡了,你回去吧。"
"你不幫我,我就不回去。"
張總老伴說:"那你還睡原來你總睡的那間屋子。要不你就立即回去,我們可以讓司機送你,但這些東西你必須拿回去。"
牟尼看看李苗精心挑選的這件羊毛衫被隨意地扔在沙發(fā)上,就像是李苗和他被扔在那兒一樣。就又說:"我現(xiàn)在才知道為什么是我爸爸當了二十多年的右派而不是你。"
出了門下樓梯時,他預感到自己這次徹底失敗了。
牟尼又開始翻電話號碼本,并極力從記憶中搜尋每個認識的人,看看有沒有能辦擔保的人。他狠狠地說:"真恨自己呵,窮得連請人吃飯的錢都沒有,還想辦三百五十萬的貸款,真是太可悲了。"
李苗躺在床上不說話。
牟尼盯著她,感覺到在一瞬間猛地對她生出幾分厭惡。他想,若不是這個女人,自己絕不會鋌而走險?;蛟S她是自己一生的災星。
于是,他盡量沉住氣說:"你為什么不說話?你又累了是嗎?"
"話不是都讓你說完了嗎?我還有什么好說的?"
牟尼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從床底下的一雙李苗的舊高豄皮鞋里拿出了幾個艷紅的公章,吃吃地笑了。他把五六個私刻的公章一齊扔在李苗旁邊。李苗只是稍稍挪一下像癱瘓了的身體。她閉著眼不看牟尼。他冷笑地推推她,說:"這些東西以后都歸你吧?"見她不講話,他就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又說:"你還睡得著?你她媽的好像對我充滿了怨氣,仿佛我倒欠了你的!"
"咱們誰也不欠誰的。"李苗突然說話,"我怎么敢怪你?我只是恨我自己。"
"恨你自己什么?恨你自己認識了像我這么一個沒用的男人。我還老是以為是個男人呢,以為自己長了個男人的家伙,以為可以搞搞像你這樣的女人。其實,我這種男人才是天生讓人搞的呢。"
"你就會說這些廢話?光發(fā)表感嘆有什么用?難道你除了發(fā)表感慨之外就沒有別的任何想法?最起碼你也該讓我安靜一下,好嗎?"
牟尼先是一愣,半天沒說什么,他也感到自己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但嘴里仍在嘀咕:"我這類人就是僅僅會發(fā)表感嘆,像風,像水,像--流星......"
"像女人,知道嗎?你這類男人最像的還不是流星,而是像女人。"
李苗的話使牟尼的仇恨猛地涌上來,他沖過去對李苗說:"你說什么?剛才的話你能再重復一下嗎?"
"你不像男人,而是像個女人。"李苗望著窗外,愣著神。
牟尼抽手就給了她一耳光,打得不太重,但李苗的眼淚立刻就出來了。她說:"我從小挨母親的打,她養(yǎng)我了,而你有什么權(quán)利也要打我呢?"
李苗的冷靜使牟尼羞愧萬分,他也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不像個男人,男人無論活在哪個時代,都應該保護與自己睡覺的女人,使她們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溫暖。然而他所作的就是先是叫她失望,再打她一巴掌,而后無奈地在角落里唉聲嘆氣。
牟尼心酸地趴在李苗身邊,把她輕輕摟抱起來,說:"相信我,我有辦法。"
李苗在他懷里搖搖頭,淚流滿面地笑起來:"別安慰我了,你在夢里躺在我身邊都在嘆氣。"她說著,淚水再次涌出來,她緊緊抱著牟尼,又說:"我不該罵你。"
那是他第一次打她,與頭一次做愛的晚上一樣。他與她徹夜未眠。一次次做愛,似乎那是他們可以做的唯一容易的事。
牟尼在房間開始收拾東西。
陳玉宗從外邊進來,被嚇了一跳,說:"你要走,不在北京闖了?你臉上的傷口是怎么回事?你被別人打了?我陪你上醫(yī)院。"
牟尼說:"我是無能的人,是一個失敗者。"
他說:"不能就這樣走,要堅持。我要是不堅強,也早都走了。但一定得有點名堂才行呵,知道嗎?北京不僅僅是他們的,也是我們的北京,也是我們的!"他停了一會兒,又說:"你需要錢嗎?肯定的,我只有五千元存款,如果你急需,我可以借給你。"在這樣的時候,陳玉宗竟愿意借給他錢,這使他既感動又驚奇。他想說什么,但聲音哽咽,這錢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他不可能也不愿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