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尼把西服掀開，左邊與右邊口袋里都分別放著一摞一萬元的鈔票。

她說："你這樣太土了，像個暴發(fā)戶。"

他說："我就想當(dāng)個暴發(fā)戶。"

牟尼坐了兩元一公里的出租走在二環(huán)路上，看著滿街的行人和許多騎車的，還有等公共汽車的人，他覺得他們真是沒法兒活。他深深感到自己已經(jīng)與他們大不一樣。

他慶幸終于邁出了那一步，使他永遠(yuǎn)地與這些普通的、可憐人們拉開了距離，并成為兩種人。

又來到了這條小路，他曾在這兒苦苦等待過李苗；看見了那幢小樓，他曾在這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工。才離開二十多天，竟晃若隔世，心中百感交集，默默感謝上帝。

他讓車在一邊等他，就上了二樓。陳玉宗在過道里，見他就一驚："你真來了？穿著那么體面的西服？"陳玉宗說著走過來，翻他的西服，看見里邊兩摞一萬元的鈔票，說："哎喲！"

牟尼說："他在嗎？"

陳玉宗說："高總一直在等你，你說十點(diǎn)，遲到了一個小時。"

"先見見他再說。"

牟尼徑直走進(jìn)他的辦公室，陳玉宗跟在后邊。

高總傲慢地坐在總裁臺后，默默看著莊重的牟尼。他眼光里深藏仇恨，嘴角卻在笑。

牟尼隨便地坐在靠南墻的沙發(fā)上，有意識地撩開西服拿煙。他給陳玉宗遞了一支，然后又扔給高總一支，他故意扔得很高，但高總根本沒有接。

他像很感興趣那樣地盯著牟尼，似乎在品味、欣賞一個怪物，像富人和先行者盯著窮人和小跟班一樣，他仿佛樂在其中。

牟尼有些不自在。早晨的那些威風(fēng)在此刻消失一空，正像人們所說的那樣：奴才永遠(yuǎn)是奴才，他就怕碰見主子。

高總"嘿嘿嘿"地笑起來，顯得很開心，說："幾天不見，你還出息了。這衣服的檔次還是不夠的，你和他們一樣，就知道皮爾·卡丹，其實(shí)你完全可以買更好的，另外，你為什么不知道把袖口上的商標(biāo)去掉？皮爾·卡丹看見你們都這樣會不高興的。"

牟尼挺了挺身體，把頭慢慢昂起來，然后壓著嗓子莊重地說："請不要以這種口氣與我說話，你我現(xiàn)在都是總經(jīng)理。"

高總一愣，又笑了，說："你怎么這么滑稽，假如我說......"

"我不喜歡你的這種口氣，"牟尼打斷他，"我再說一遍，從現(xiàn)在起，你沒有權(quán)利與我這樣說話，你我現(xiàn)在都是總經(jīng)理。"

陳玉宗在旁邊有些坐不住，就輕輕地出去了，并在過道里偷笑。

高總緩和了一下口氣，收斂了笑容："一年來我待你不薄。你想想剛見我時，你抽的那煙......"

牟尼說："一年來我為你也做了許多事。我是自己掙的，并不欠你的恩情。"

高總開始抽煙，并說："你是個騙子，沒想到還是個陰謀家。我那么信任你，你卻偷了我的女人（他當(dāng)然是指李苗），劫走了我在銀行的錢。你不愧疚嗎？我想你這種背叛的家伙，是要遭報應(yīng)的。"

牟尼感到他的話說完了，現(xiàn)在該輪到自己笑笑了："不錯，我是騙子。但你在我成為騙子之前就首先是一個騙子了。你還記得你對我們所有這些人許過的那些愿嗎？還有那些永遠(yuǎn)也不可能實(shí)現(xiàn)的諾言？你知道那些被你欺騙的人有多么蔑視你嗎？"

他提高了聲音："不錯，我是要為貸款的事遭報應(yīng)，但你為什么不敢告我？因?yàn)檫@事一開始就是個騙局！告訴你，你必須清楚一點(diǎn)，在我遭報應(yīng)之前，你就應(yīng)該被報應(yīng)多次了，想想你曾作的那些惡吧，我肯定不如你！"

說完，牟尼微笑著像勝利者那樣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他猛地回過頭，對高總說："順便告訴你，李苗恨你！"

牟尼沒聽清高說的其他的話，仿佛感覺到他在罵自己，而且罵得很難聽，但他感覺自己勝了。

當(dāng)他走到過道時，陳玉宗和其他的許多同事都站在外邊。陳玉宗對他們說牟尼發(fā)了大財。大家的眼睛瞪大了，像是圓玻璃球那樣要掉出來。他們眼看著陳玉宗再次拉開牟尼的西服，露出了兩摞厚厚的鈔票時，就都喊叫起來。牟尼心里清楚，這次高潮的掀起，根本與道義無關(guān)，僅僅是因?yàn)殄X。

"離開了錢，我是渺小的。"

坐在出租車上，他時時看著里程表，這是一種習(xí)慣，是窮透了的人身上散發(fā)出的美德。司機(jī)似乎也意識到了，就說："咱們走的是最短、最近的路。"

李苗與他約好在"友誼商店"見面，要給她挑一支貴一點(diǎn)兒的、最好是進(jìn)口的口紅。她說她從來都擦的是劣質(zhì)的，含有毒素。

牟尼說，那就買最好的。的確，在錢的問題上，盡管他與李苗天天睡在一起，也要有透明度。強(qiáng)盜從來都是因?yàn)榉众E不均而成為仇敵，這個道理他從小就清楚。沒有錢時大家是兄弟，但有了錢就完了。

李苗已經(jīng)在門口等他了。

他對她說了剛才的經(jīng)歷，把她樂得直拍手。但他心里又有點(diǎn)兒厭惡她，因?yàn)樗蝗幌胂蟪鏊c高總接吻的情景，就用的是她眼下笑著的與自己說話的嘴。

在買口紅時，她不愿買最貴的，說省點(diǎn)兒錢吧，咱們并不是真的發(fā)財了。

牟尼很感動。窮慣了的人從來厭惡女人亂花錢，而李苗不是。

在商場轉(zhuǎn)了一會兒，李苗說今天就不買衣服了，在這兒買挨宰，同樣的貨就比別處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