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電影時的光線，原來有種溫柔，這是喜歡看電影的丁欣羊從沒注意過的。丁冰出事以來，她常常不能全身心地集中精力，包括看電影。她用余光撇了幾次譚定魚，他好像也很喜歡看電影，表情莊重，充滿同情，看上去已經(jīng)被故事感動。電影院里，丁欣羊從譚定魚的臉上也看到了他對浪漫的反應(yīng)。電影中美國女護(hù)士的愛情似乎抓住了他，她懷疑他是個電影迷。
　　
　　第二個電影快演完的時候，他看了兩次表，然后小聲對丁欣羊說，他必須現(xiàn)在去車站接老婆。接著，道了再見離開了。
　　
　　電影結(jié)束觀眾陸續(xù)走完了，丁欣羊才緩緩地站起來離開。掃地的男人開始掃地，經(jīng)過丁欣羊時看了她一眼，這情形他見多了，因此覺得電影很騙人，用那些瞎編的事兒把人弄得瘋顛顛的。
　　
　　丁欣羊的心情突然就壞了。她沒想到，譚定魚問都沒問她大半夜的怎么回家就走了；他連客氣都沒客氣一下，哪怕是裝樣子問一句，用不用他回頭接她一下；他至少可以出于禮貌說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丁欣羊莫名其妙地委屈，盡管她經(jīng)常一個人很晚回家，已經(jīng)習(xí)慣了；盡管對譚定魚她也從沒有過什么特別的感覺?；氐郊依铮X得自己好沒道理，但仍然覺得男人不應(yīng)該這樣對待女人。臨睡前，她想，如今好多男人都這樣對待女人了，剩下的就是沮喪了。
　　
　　把老婆接回家以后的譚定魚，還殘留一點看電影時的心情。他想給丁欣羊打電話，約她出去喝酒?？匆娎掀乓呀?jīng)準(zhǔn)備上床休息，便轉(zhuǎn)了念頭。第二天他給丁欣羊打電話，口氣較為正式地提到了工作的事。
　　
　　“你得考慮一下，怎么想出說法讓你回來。馬副經(jīng)理日后還得工作，也不能不考慮她的面子，你說吶？”
　　
　　“譚經(jīng)理，你不用為難了，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正好也不想干了?！倍⌒姥蛘f完放了電話。過了好半天譚定魚才放下手里的聽筒，他覺得今天發(fā)生的所有的事，都他媽的不對勁兒。給他五萬次機(jī)會，他也猜不到，丁欣羊的態(tài)度居然跟他少問的一句話有關(guān)。
　　
　　“到底哪兒不對了？”他在心里問自己。當(dāng)他老婆問他明天誰去給女兒開家長會時，他正在浴室的鏡子前觀看自己。自信心空前低落的時候，他依然從鏡子里看見一張好男人才有的臉：穩(wěn)重智慧可靠表情坦然毫不茍且。對自己的臉跟對自己的生活差不多，譚定魚基本滿意。除了膚色多少有些蒼白，五官很大氣，眉骨突出但不是過于突出就像他的眉毛也不是過于濃密一樣。他把臉更湊近鏡子，想看清楚是不是因為喝酒也有了酒糟鼻時，他真切地看見了自己日漸繁密的皺紋，細(xì)細(xì)地刻在眼角周圍。快五十了，他想得有些夸張，入冬后他才滿四十六歲，按聯(lián)合國的規(guī)定，算是步入中年的第一年。他把牙膏擠到牙刷上，最后又從鏡子里瞥了自己一眼，而且有所發(fā)現(xiàn)，比如，他更愿意一個人呆在浴室里，盡管他一點也不討厭跟妻子一起躺在床上。他抖了抖頭，喝了一口漱口水，開始刷牙。
　　
　　“要保持良好的心情?！彼谛睦飮诟雷约骸?br>　　
　　離開大學(xué)十幾年來，丁欣羊第一次處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既不是休假更不是休病假也沒有最終失業(yè)。她知道，如果能稍微妥協(xié)或者婉轉(zhuǎn)，她不會失去公司的位置。一個新手代替她意味著什么，誰都清楚。但她忽然不想妥協(xié)哪怕是稍微的也不想婉轉(zhuǎn)，姐姐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使得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生活，她的日子因此有些懸浮。
　　
　　她去銀行看了看自己的存款，心情更混亂。多年來的經(jīng)濟(jì)基礎(chǔ)此時此刻給了她一點安慰。留出一年的還貸和基本生活費，她還有錢旅游一趟，比如去東京以外的日本，一個有溫泉人不多的地方。這是她多年來的愿望，下周就可以實現(xiàn)，如果她愿意。可惜，她還不知道自己愿意干什么，惟一清楚的是，站在十字路口上的她必須決定朝哪里去，但她眼下什么都決定不了。
　　
　　她放上比吉斯兄弟的歌兒，開大音響甚至希望能打擾鄰居一下。入住以來她像一只悄然的貓，總是縮著，現(xiàn)在她希望每個角落都雀躍。她把所有的床單被單窗簾臺布都扯下來，換上那些她多年來陸續(xù)買的新單子。這些單子她一直舍不得用，總想有一天再結(jié)婚時可以用。今天，結(jié)婚對她來說變成了一個毫無感覺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