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爹還在猶豫，杭九楓已拉著杭大爹往回走了。

“我是真的想幫你們雪家一把！”杭大爹還在叫。

雪大爹沒有理會。這一喊反而讓他下定了決心。一路看去，本來就存不住雪的小教堂頂上，此時此刻雪更少了，從積雪中蒸發(fā)出來的水汽和瓦縫里鉆出的煙霧，混合著飄蕩在屋頂上，就像失了火一樣。雪大爹免不了要想，又沒說書，董重里徹夜燒著火塘，除了與人挖古，再不會有別的可能。由此他又想到，若是馬鷂子這時候后帶了士兵來，一定會進去抓人的?？逦莸娜思业炔坏窖┗?，就開始清理那些埋在廢墟中的東西。小街上全然沒有雪后的清靜，到處亂七八糟的。雪大爹在馬鎮(zhèn)長家門口站了一會兒。他沒有看自己替馬鎮(zhèn)長寫的挽聯(lián)，也沒有聽從門縫里冒出來的念經(jīng)聲，猶猶豫豫地舉手在那門上敲了幾下。馬鎮(zhèn)長的妻子從門后閃了出來，說了幾句客氣話后，雪大爹就托她找個買家，將家里的丫鬟賣掉一個，多少價錢，全由馬鎮(zhèn)長妻子做主。馬鎮(zhèn)長的妻子怪笑著問雪大爹，要賣的丫鬟是不是讓雪大奶容不得了。雪大爹一向經(jīng)不起別人說這樣的笑話，轉(zhuǎn)身快步走出老遠，還覺得害臊。 幾天后，馬鎮(zhèn)長的妻子帶著一個六安男人來到雪家。雪大爹沒有細問，就將阿彩房里的丫鬟叫了出來，讓她收拾東西跟著六安男人走。不知所措的丫鬟嚇得嚎啕大哭。阿彩聞聲跑過，因為心虛，當著面也不敢多說話。六安男人將阿彩屋里的丫鬟領(lǐng)走后，雪大奶讓楊桃臨時到阿彩屋里做事。阿彩還是沒有說二話。楊桃到阿彩屋里的第三天，便悄悄向雪大奶報信，夜里有人敲阿彩的窗戶。

當天夜里，家里的人還沒睡熟，雪大爹站到房門口大聲喊：“有賊！賊進屋了！快捉賊呀！

”雪大爹在前面喊有賊，雪大奶在身后叫捉賊。從床上爬起來的伙計、丫鬟、傭人，按照雪大爹的支喚，分頭將兩處院子和幾十間房屋細細搜了一遍。第二天夜里，雪大爹和雪大奶再次照本宣科，虛張聲勢地說是又有賊進屋了。鬧到第三天，鎮(zhèn)上的人都曉得了，一到夜里，不問窮富，家家戶戶都會關(guān)緊窗戶，將前門后門頂?shù)盟浪赖?。第四天早上，鐵匠鋪剛剛開門，雪大爹就派了伙計來，請鐵匠們專門打一根鐵閂，上面鉆幾只眼子，再打幾根鐵釘。他用這根鐵門閂將紫陽閣和白雀園的后門釘?shù)盟浪赖脑叶荚也婚_。很少有人會想到這樣做是為了將雪家內(nèi)部的痛楚與羞辱深藏起來，一般人只是理解為雪家屋多，守不過來，這也是所有富裕人家無法解脫的難處。傅朗西、董重里等人，縱然明白也不便將這事說破。

最明白的當數(shù)阿彩，鐵閂和鐵釘像是釘在自己身上：

“后門也是門，這樣往死里釘，就像釘棺材?！?/p>

雪大奶正愁找不到茬兒，當著雪大爹的面，逼著阿彩用鞋底掌自己的嘴。阿彩哪肯就范，硬說自己嫁到雪家這么多年，連丈夫的氣味都沒聞到，換了雪大奶本人也會說幾句氣話。 “癩痢婆，莫以為自己是長在洛陽的牡丹花！”

雪大奶被激怒了，說了罵了還不解恨，隨手抄起椅子旁邊的拐棍對著阿彩的嘴捅過去。阿彩向后一閃身子，迎面而來的拐棍還是將下嘴唇捅出一只血泡。雪大奶不肯罷休，還想下手。

雪大爹一語雙關(guān)地說：“住手！再逼，狗就要跳墻了?！?/p>

阿彩眨眨眼睛看上去是不再做聲了，回屋后一口氣睡了三天，既不吃飯也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