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邁伊科普市都看到了什么?我們看到后方一點兒不支持前方,到處都在叛變,就像在舊制度下那樣,大街小巷里都住著猶太人。謝苗·季莫菲伊奇在邁伊科普市跟猶太人爭得臉紅脖子粗,他們不肯交出爹,便把他關進了監(jiān)獄,加以監(jiān)護,他們說,已接到命令不殺俘虜,您別生我們的氣,我們會審判他,他會受到應有的懲處。可是謝苗·季莫菲伊奇還是降服了他們,他用真憑實據(jù)證明他是堂堂的團長,還拿出了布瓊尼同志親自授予的全部紅旗勛章,誰要是膽敢替爹狡辯,不把人交出來,他就把誰一刀砍死,有一個砍一個。部隊里的小伙子也這么威逼說。謝苗·季莫菲伊奇終于抓到了爹,一抓到便用鞭子抽他,還讓所有的士兵在院子里排列成戰(zhàn)斗隊形。這時謝苗把水潑到我爹季莫菲伊·羅奇翁奈奇的絡腮胡子上,只見顏色順著胡子淌了下來。于是謝苗問季莫菲伊·羅奇翁奈奇:“爹,落到我手里好受嗎?”
“不好受,”爹說,“我要遭罪了?!?/p>
于是謝苗問他:“那么費奧多爾呢,他落到您手里,叫您一刀刀宰割,他好受嗎?”
“不好受,”爹說,“費奧多爾遭殃了?!?/p>
于是謝苗問他:“爹,您想過沒有,您也會遭殃的?”
“沒有,”爹說,“我沒想到我會遭殃。”
于是謝苗轉過身子對著大家,說:“可我想到,要是我落到爹手里,您決不會饒我?,F(xiàn)在,爹,我們就來結果您的性命……”這時,季莫菲伊·羅奇翁奈奇便沖著謝苗破口大罵,又是罵娘,又是罵圣母,還扇了謝苗一耳光,就在這時謝苗把我支出院子,所以,親愛的媽媽葉甫多基婭·費奧多羅芙娜,我沒法給您形容爹是怎么給結果掉的,因為我給支出了院子。
這件事以后,我們駐扎在新羅西斯克市。我可以談談這個城市,在這個城市的后邊已沒有陸地,只有水,那是黑海,我們在這個城里一直待到五月,然后調(diào)往波蘭戰(zhàn)線,狠命地殺波蘭人……
您的親愛的兒子瓦西里·季莫菲伊奇·庫爾丘科夫就此擱筆。好媽媽,請您好好照料斯捷普卡,您做了好事,上帝是不會拋下您不管的?! ∵@就是庫爾丘科夫的家書,一字未改。我寫完后,他拿過信去,貼肉揣在懷里。
“庫爾丘科夫,”我問那孩子,“你父親兇嗎?”
“我的父親是條惡狗,”他憂傷地說。
“母親要好些吧?”
“母親還可以。要是您有興趣,這是我們的合家歡……”
他把一張磨損了的照片遞給我,上面照得有季莫菲伊奇·庫爾丘科夫,是個腰圓膀粗的警官,戴一頂警官制帽,一部絡腮胡子梳理得整整齊齊,筆直地站在那里,高高的顴骨,一雙淡顏色的眼睛雖然有神,卻顯得愚昧。他身旁的竹椅上,坐著一個瘦小的農(nóng)婦,穿一件加長了的上衣,長著一張肺癆病患者那種發(fā)亮的、怯生生的臉。在靠墻壁那邊,緊挨著外省照相館里那種土里土氣的繪有花和鴿子的背景,聳立著兩個小伙子——身材高大得出奇,呆頭呆腦,大臉盤,暴眼珠,泥塑木雕地站著,好像是在聽訓。這是庫爾丘科夫家的兩兄弟——費奧多爾和謝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