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室里的蔣介石，也狠狠掛斷了電話，眼里橫溢的殺氣直沖遙遠(yuǎn)的倔老夫子：“張瀾，你要付出代價(jià)！”
　　
　　張瀾心思沉重地眺望著江流。
　　
　　茂延攜著淑延登上達(dá)觀樓，催道：“爸，飯菜都涼了，鮮英伯伯讓你快去。”
　　
　　張瀾頭未回，依舊在自己的思路里：“等等。再等等?！?br>　　
　　姐妹倆相顧一怔，不知所以。
　　
　　淑延剛想去拉老父，被大姐止住了。
　　
　　所謂食不過味，寢不安神，張瀾是兩全齊有了。
　　
　　深夜，躺在床上，心底的聲音一如白天一樣，翻涌著：
　　
　　“怎么沒有消息？難道還會(huì)……不，應(yīng)該不會(huì)。”
　　
　　橫豎睡不著，他干脆下床，踱到案頭，幾近下意識(shí)地抓起筆，幾近下意識(shí)地?fù)]筆直下--血耶？火耶？
　　
　　輕輕的叩門聲。
　　
　　是大女兒茂延：“爸爸，還沒睡？”
　　
　　張瀾輕“嗯”了一聲：“進(jìn)來?！?br>　　
　　茂延推門而入，手里捧著一只竹篾編織的飛機(jī)告訴著：“爸，小弟讓我?guī)淼摹！?br>　　
　　張瀾一見飛機(jī)，不覺浮起一片笑容：“到底扎好了！嗯，還很有神韻吶！”
　　
　　茂延也感到做姐的自豪：“小弟說，爸爸乘著它到南京、到上海，將來再到延安去！”
　　
　　張瀾捧托著小兒的“心作”，難得地呵呵笑了。
　　
　　茂延目光瞄住了案頭的“血”與“火”的墨跡，惴惴地問：“爸，不參加‘國大’，會(huì)有那么嚴(yán)重的后果？”
　　
　　張瀾的心思頓時(shí)又沉落下來道：“我了解蔣介石。他那么心急火燎地要當(dāng)總統(tǒng)，我們卻壞了他的事；以他的品性，必會(huì)不擇手段地報(bào)復(fù)?！?br>　　
　　做女兒的心也跟著抽緊了。
　　
　　茂延是個(gè)很有心的人，她曉得這種時(shí)候說什么都沒用，最好的排解憂結(jié)的良方，就是嘉陵江。
　　
　　茂延陪著老父來到江灘上散心。
　　
　　張瀾的目光從江流中收回：“今天幾號(hào)？”
　　
　　“十四號(hào)。”
　　
　　“十四號(hào)？最后的期限了！明天就開國大，怎么還沒有消息？”
　　
　　“明天打個(gè)電話去問問？”
　　
　　“不。再等等，看一看。青年黨死了，民社黨死了；我們民盟是死是活，也在此一舉……”
　　
　　傳來裘一春呼喚：“校長！老校長--！”
　　
　　張瀾回首，見是裘一春，手里揚(yáng)著一份報(bào)紙。
　　
　　“一春兄弟？”
　　
　　裘一春流星般奔來，直喘著粗氣道：“就曉得你會(huì)在江邊上?？?-”
　　
　　張瀾已感應(yīng)到什么：“來消息了？”一把接過報(bào)紙。
　　
　　《新華日?qǐng)?bào)》頭版頭條大特寫：
　　
　　民盟宣布拒絕參加國大茂延大呼一聲：“太好了，爸爸！”她有點(diǎn)忘情，高興得一下?lián)渥±细赣H。
　　
　　張瀾捏著報(bào)紙的手有點(diǎn)微微地顫動(dòng)，有頃，終于長長抒出一口大氣！
　　
　　這天晚上，張瀾還是沒有“好好睡一覺”。也許是潛意識(shí)的作用，他此刻又把母親河當(dāng)做了“大床”。只有在這張“大床”上，他才如游子一般有了依歸。
　　
　　張瀾在波濤里遨游著、搏擊著；浩茫的江流擁抱著屬于自己的赤子。
　　
　　就像重慶談判成功的那晚一樣--守護(hù)神的蒲生在岸頭跟著在水里張瀾的游向來回奔波著。驟然間，他停下了奔跑：
　　
　　“豁出去了！”話語一出，他居然也斗膽下到江里。
　　
　　水里的張瀾勉勵(lì)道：“好好，嘉陵江會(huì)保佑你的。游！”
　　
　　張瀾又從波濤里一鉆而出。
　　
　　一旦抉擇了去路，民盟就跨越了進(jìn)退維谷的窘迫，張瀾這才抒出了積壓心底的悶氣。
　　
　　有情的嘉陵江，翻涌著、喧嘩著，如贊如嘆。知恩人要去上海，裘一春是特地來作陪，逛逛嘉陵江的。他也有心事，在保密局--軍統(tǒng)的一線內(nèi)，不方便跟人訴說，只有見著放心的人，才能放心地袒露心曲。
　　
　　張瀾很理解苦惱的小兄弟，笑微微道：“我揣摩你早就是共產(chǎn)黨。也好，既然保密局已經(jīng)懷疑你，就換個(gè)地方?！?br>　　
　　“我想去延安?！?br>　　
　　“呵，又來一個(gè)要去延安的！”
　　
　　“怎么？”
　　
　　“我兩個(gè)女兒早就吵著要去了……”
　　
　　浩蕩的江流融匯著百溪千澗，滔滔東去。
　　
　　“說心里話，我也想去。”張瀾的心聲似乎溶入了東去的江流。
　　
　　“真的？！”裘一春聽了又驚又喜。
　　
　　“潤之先生和恩來先生在重慶時(shí)交代，要我多做做四川實(shí)力派和民主人士的工作，所以我連自己民盟的南京總部都沒有來得及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