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燒了整整7天,是高燒.若木慌了神.還是玄溟想辦法弄來白酒為羽擦身.玄溟蒼老的手指觸到羽的皮膚上感到一種陶制品般的寒意.羽的皮膚是那樣嬌嫩光滑,象是水族的后裔,仿佛一觸即破.但就是這樣玄溟也沒有罷手.玄溟狠歹歹地地用大手搓遍了外孫女柔若無骨的身體.玄溟累得氣喘吁吁.黑緞鞋上的兩塊綠玉因為支撐不住忽悠悠地發(fā)顫,玄溟邊搓邊嘮叨著,玄溟說這丫頭別是條蛇托生的吧,怎么這么冰涼冰涼的?!
羽醒過來的時候看見若木在黃昏的窗前掏著耳朵。那金色的挖耳勺變成一個不斷劃動的金點。有好久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羽在黃昏的光線里觀察著自己的母親。她看見母親肚子上有一塊奇怪的隆起。這隆起破壞了母親嬌好的身段。母親穿一件赭石色印黑花的布旗袍,那是黑顏色的菊花。羽想象自然界中一朵真正的黑顏色的菊花,那一定漂亮得讓人害怕。有一個周末,很少回家的父親回來了.父親見到羽的第一句話是:這孩子怎么瘦了?家里只有父親一人注意到羽的胖瘦.羽還沒有來得及想出一句話來回答父親,若木房間的門就開了.若木的房間里有一種森森冷氣.但是父親迎著冷氣走了進去.父親的臉上顯出一種從容就義般的無奈.接著羽就聽見壓低了的說話聲和父親沉重的嘆息聲.羽一直等在外面.她想找機會和父親單獨說話.但是父親沒有出來。
從很小的時候羽就知道,母親和外婆并不喜歡她。外婆一見她就嘮叨:“家要敗,出妖怪……”母親就轉(zhuǎn)過頭來,盯著她。她很怕母親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里,什么也沒有,再也沒有比空無一物更可怕的了。她想起那個巨蚌,它打開,是空的,一下子就斷了所有的念想,那種空讓她害怕,她嚇病了。連她自己也不愿承認,她其實喜歡生病。因為生病的時候母親和外婆就會對她好一些。外婆會給她做一碗餛飩,然后坐在床邊,一邊看著她吃,一邊回憶著當年。外婆會告訴她當年在隴海鐵路的時候,附近的小賣部里有一種叫做羊角酥的點心,咬一口,蜜就流出來。羽聽了就咽口水。羽很饞,但當時什么點心也吃不上,只好吃一點外婆做的水酒,或者蘑菇餡的餛飩。林子里,蘑菇總是有的。 。
羽的外婆玄溟永遠生活在回憶之中。永遠對現(xiàn)實不滿。外婆在回憶的時候,眼里總是閃著光,一提到現(xiàn)在,就灰下臉來,撇著嘴哼一聲,而每逢這時,父親也要更重地哼一聲,顯然是對于外婆態(tài)度的不滿。父親與外婆在家里永遠是對立的兩極,這一點,家里所有人都知道。羽病好之后就去上學(xué),小學(xué)校就在林子那邊。而她的兩個姐姐卻在離此地很遠的那座大城市里上學(xué),父親說,就是再遠,也絕不能耽誤了孩子。羽還知道供姐姐們上學(xué)的是一個叫做金烏的女人。但是羽看不出母親對金烏心存感激。有一陣,對于金烏的追逐和好奇完全攫住了羽,對于金烏,羽做了種種想象,但是在家里厚厚的8本象冊里,根本找不到金烏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