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擲目書記樓

尾巴 作者:倪蓉棣


樂清統(tǒng)治者聚首的地方,老百姓習(xí)慣稱它為市府大院。二十年前,市府大院把一個來自農(nóng)村、土得掉渣的小伙子,弄得暈頭轉(zhuǎn)向,讓這位小伙子刻骨銘心地記住了衙門辦事的艱難。在掛有“縣委辦公室”牌子的樓房里,這位小伙子小心翼翼地找到了自己供職的位置。這座樓房別名叫書記樓,電話的鈴聲此起彼伏,它留給小伙子的第一個印象,就是“下腳重了,紅色的樓板會發(fā)出空洞的回聲”。

這位小伙子名字叫倪蓉棣,他那張沒有背景的臉,讓許多人見了再也想不起來。

書記樓是樂清的政治神經(jīng)中樞,它壘就的每塊紅磚,都是老百姓醒著的眼睛。倪蓉棣在這座樓房里,充當(dāng)個性蒼白的捉刀角色。他經(jīng)歷了七任樓主的更替。二十年后的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他懷揣工作調(diào)令,默默地離開了這座樓房。

倪蓉棣在另一座樓房里找到了新的工作起點。

現(xiàn)在,書記樓以陌生、模糊又不失親切的形態(tài)走進倪蓉棣的回憶。它常常與倪蓉棣在夢中邂逅、對話。一天,它問:“倪蓉棣,你能點評一下七任樓主的功勞嗎?”

倪蓉棣回答:“小的不敢?!?/p>

書記樓說:“那我來點評,你覺得合適嗎?”

倪蓉棣說:“你是歷史的見證人,再說老百姓的眼睛沒有生銹,你但說無妨唄?!?/p>

書記樓答應(yīng)了。他列數(shù)道:第一任樓主吳正平,機構(gòu)改革,吐故納新;第二任樓主仇保興,無為而治,觀念革命;第三任樓主鄭仕林,打造市場,撤擴并調(diào);第四任樓主葉建新,三廊一港,撤縣設(shè)市;第五任樓主黃德余,強鎮(zhèn)強村,工業(yè)起飛;第六任樓主徐令義,三線并進,電器文化;第七任樓主陳棉權(quán),國際基地,中等城市?!贿^,孤掌難鳴,無論哪任樓主,都須臾離不開領(lǐng)導(dǎo)集體特別是縣(市)長的鼎力合作。

“你認(rèn)為哪任樓主留下的東西最多?”倪蓉棣問。

“歷史不能割裂,抽刀不能斷水,應(yīng)該說,他們共同留下了許多東西。其實,只要為老百姓著想,無論是誰,其留下的東西,老百姓都是不會忘記的?!?/p>

“那誰帶走的東西最多?”

“此話差矣,沒聽說誰帶走東西,況且,凡是身外之物,想帶也帶不走的?!懵犝f過《葡萄園》的故事嗎?”書記樓忽然反問。

倪蓉棣搖搖頭。

“其實,這個故事對每位當(dāng)官的都有啟發(fā)意義。它說:一天,有只狐貍來到了一個園子外,園子里長滿了葡萄。園子的柵欄扎得過緊,狐貍鉆不進去,于是它餓了三天。第四天,狐貍鉆了進去,它在園子里美美地飽餐了一頓。由于吃得太飽,出來時,狐貍又不得不餓了三天,直到第四天,它才鉆出了柵欄?!?/p>

故事說到這里,書記樓忽然正色道:“我剛才的點評,乃一家之言。其實,真正的評判家是老百姓——老百姓心中的樹,都是永不泯滅的石碑,老百姓心中的歌,都是奔流不息的江河。”

“我是一位普通的干部,那我能成為老百姓心中的樹、心中的歌嗎?”倪蓉棣問。

“這談何容易,不過,追求本身就是一首美麗的歌?!?/p>

“你能否為我指點迷津?”

“你曾在一篇文章里說過,你是一只沒有尾巴的老鼠,你想尋找尾巴,因為尾巴是你生命的價值所在。但你有沒有想過,尾巴在哪里?——在書記樓?在葡萄園?在二十年前你離別的那個家鄉(xiāng)?在你現(xiàn)在的單位?還是在老百姓的心中?”

倪蓉棣說:“我明白了?!?/p>

倪蓉棣似乎真的明白了?,F(xiàn)在,他心里很踏實,腳下的“回聲”不再空洞。他心中流淌著一首美麗的歌。他常常擲目書記樓,回憶充滿了鮮花般的溫暖。書記樓很快會搬遷,它將會被龐大的新銳辦公大樓所取代,但它在倪蓉棣的心中將永遠揮之不去,“縱然秋風(fēng)作冷,片片黃葉,新生的,卻響亮的是一抹綠色”。

二○○三年七月十七日于龍灣瑤溪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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