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波王子和梅薩把雅閣撂在停車場,換了好幾輛出租車,碾轉到達了昌平,天已經(jīng)亮了。智美早就等在那里。三個人坐進牧馬人。從這里走向京藏通道北線的張家口,再經(jīng)呼和浩特、包頭、銀川、蘭州,最多三天,就可以到達拉卜楞寺了。三個人都很興奮,是那種緊張之后放松心身的興奮。他們回憶著幾天來的山重水復,慶幸著柳暗花明,你一言我一語,堅信已經(jīng)擺脫了所有的跟蹤和追殺。香波王子喝著從最后一家屬于北京的商店買來的烈性二鍋頭,唱起了倉央嘉措情歌:
已經(jīng)是心猿意馬,
黑夜里難以安眠,
白日里沒有到手,
不由得傷心感嘆。
梅薩跟著唱起來:
已過了開花時光,
蜜蜂兒不必心傷,
既然是緣分未盡,
待來年再續(xù)衷腸。
香波王子吃驚地瞪著梅薩:“啊,你也會唱,而且唱得這么好,什么時候學會的?”梅薩不吭聲。香波王子又說:“不過后兩句錯了,應該是‘既然是緣分已盡,我何必枉自斷腸?!泵匪_還是不吭聲。
開車的智美說:“她唱的不是倉央嘉措情歌,是梅薩情歌?!?/p>
香波王子說:“好啊,梅薩也有情歌啦,梅薩情歌是唱給誰的?不會是唱給我的吧?當然不是,是唱給智美的?!?/p>
智美說:“她沒給我唱過,但我知道她一直在學唱。就在你還沒有畢業(yè)離校,使勁不理她的時候,她跟著錄音,跟著你的聲音,開始偷偷地學唱原生態(tài)的倉央嘉措情歌?!?/p>
梅薩說:“智美你別說了?!?/p>
智美說:“有些事情應該讓他知道?!?/p>
梅薩紅著臉,大聲說:“要說我自己說?!?/p>
香波王子笑道:“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說呀?!?/p>
梅薩說:“說就說,有一件事情我至今耿耿于懷,那次我去校外,回來的路上遭人搶劫,不僅搶了我的項鏈、耳環(huán)、手鐲,還戳了我一刀。我知道智美特意告訴了你,便在學校醫(yī)院等著你。我覺得你不僅是一個溫存纏綿的人,更是一個胸襟開闊的人,你一定會來看看我這個曾經(jīng)拒絕了你的女生。但是你沒有來,所有認識我的男生都來了,唯獨你沒有來。”
香波王子說:“你被搶劫的時候,我已經(jīng)離開喧鬧,歸于沉默,不光不理你,哪個女生我都不理?!?/p>
梅薩“哼”了一聲說:“你不是沉默是冷漠?!?/p>
“更不幸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只能冷漠。”
“什么更不幸的事情?”看他不回答,梅薩說,“你不說就是撒謊。”
香波王子望了一眼車窗外倏忽后隱的行道樹,激動地說:“難道我不說出來你就不能諒解?好吧,我告訴你,我就是不想用一個災星的形象嚇死你。當年在中央民族大學,到底為什么我會從無拘無束、自由浪漫的生活中消失?為什么我會像老鼠一樣躲在寂寞的洞穴里默默無聲?為什么我冷漠地對待了你也對待了別的女生?因為幾乎所有女生,我指的是跟我談情說愛的女生,都打算違背我們心照不宣的約定:不因為我們的青春激蕩而導致懷孕。她們以為那是在草原上,懷孕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首先是珠姆,每次都說有措施,直到有了身孕我才知道她一直在騙我。她說反正這輩子香波王子是不屬于我的,我要生下一個小香波王子讓他永遠屬于我。我從來沒想過為愛情承擔過于沉重的生活責任,也不希望她們因我而增添拖累。珠姆因為懷孕被學校開除,公開的理由是因為醉氧而退學。之后,珠姆,一個孕婦,死在回家鄉(xiāng)的路上,她被人從疾馳的火車上扔了下來。你們不知道吧?所有的同學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人特意打電話告訴了我,還對我說:‘你招惹哪個女生,我們就讓哪個女生死,尤其是懷孕的女生。你不要認為你是一個人見人愛的王子,你其實是一個災星你知道嗎?’我當時不知道珠姆為什么會死,我只有害怕和擔憂,就像老鷹的爪子揪住了我的心,痛苦得夜夜都在抽風。我去火車站打聽,去鐵路公安局打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把珠姆從火車上扔了下來。沒有人告訴我,好像大家都在為一個壞蛋保密。我不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不希望那些可愛的女生都有珠姆的結局。我收斂了自己,不去主動接近女生,也不再拋頭露面。我對她們視而不見,也希望她們對我視而不見。我當然不可能去學校醫(yī)院看你。我甚至想,也許正是因為我,你才遭人搶劫、被人行刺。我唯一的辦法就是冷漠,冷漠,冷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