銬子（一）（4）
　　
　　我說：“贏了呢？”
　　
　　李炳奎說：“那你叫我聲哥。”
　　
　　我笑了，說：“知道什么叫驢嗎？犟驢！”
　　
　　李炳奎說，“不信？”說著，他就往地頭一站，等驢車從身邊經(jīng)過時，他一把抓著車的后桿，狠狠地一叫勁，驢車就無法朝前走了。
　　
　　我禁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李炳奎再次發(fā)力，真把這驢和車拽著朝后倒了。
　　
　　許多年以后，我還記得那天的事。老話講到驢都說是犟驢，驢永遠不照著馬似的，馬會倒著走，只有驢永遠是往前走。
　　
　　我那天不信這胖子李炳奎，他是胖還是壯，我還拿不準(zhǔn)。是壯吧？時而又顯得有點虛。可為了打賭，他還真把這驢和車拽著朝后倒了。
　　
　　我看著驢說：“讓我也試試?！闭f著，就沖上去，抓住了驢車的后桿。正要發(fā)力，趕車的小伙子受不了了，說：“你們不是人民子弟兵嗎，怎么就是不讓我這驢安生呢？”
　　
　　李炳奎上去抓住趕車的小伙子就要打，說：“你他媽的怎么這么沒眼力見兒?！?br>　　
　　我上前把李炳奎拉開了，說：“不要違反群眾紀(jì)律。”
　　
　　李炳奎看著我說：“怎么，怕了？沒力氣了吧？這賭你輸定了。”
　　
　　我笑笑，說：“算你贏了?！?br>　　
　　李炳奎說：“還嘴硬？告訴你，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些從解放區(qū)來的人，什么野戰(zhàn)軍的，瞧不起我們這些舊警。告訴你，我他媽的就是不服你們?！?br>　　
　　然后又看看趕車的小伙子，說：“這要是在過去，在萬惡的舊社會，今天你這頭犟驢，老子非把你拉回去收拾死你不可，讓你回到舊社會。”
　　
　　我勸小伙子離去，小伙子對我說：“我一看他跟你們就不一樣。你們肯定是共產(chǎn)黨，他一定是個‘刮民黨’一身的匪氣。”說完，趕著驢車走了。
　　
　　李炳奎說：“說你不行吧，你還找理由?！?br>　　
　　我指著旁邊一座木橋說：“看見那個咱們訓(xùn)練用的大木橋了嗎？你說它有多少斤？”
　　
　　李炳奎不吭氣。
　　
　　周圍人說：“最少也有三百斤吧？”
　　
　　我走過去，當(dāng)著眾人的面，鉆到橋下，使勁一扛，竟然把橋用身體架了起來，然后，使出全身的勁，扛著橋朝前走出十幾米。眾人們都為我喝彩，只有李炳奎默默地看著我。
　　
　　從那天起，李炳奎就有了一個外號：大犟驢。
　　
　　從那天起，我也就有了一個外號：橋頭堡。
　　
　　6
　　
　　我從野戰(zhàn)軍轉(zhuǎn)業(yè)過來的定量是四十斤，可是管理員韓榮卻把我的定量一下子減到三十二斤。
　　
　　我本來就能吃，這怎么夠？她是當(dāng)時留用的舊警，我見到她后就說，你坑完國民黨又來坑共產(chǎn)黨啦？她一聽急了，我倆差點打起來。
　　
　　那天正好李炳奎也在場，他沖過來就抓住了我的脖領(lǐng)子，說：“你說誰呢？不許你這樣說我們舊警?！?br>　　
　　我心里也有些后悔，一想怎么能這樣說人家呢？雖說是留用的，但現(xiàn)在也是辛辛苦苦為人民服務(wù)的，可當(dāng)時年輕，嘴硬，就又跟李炳奎叫起勁來。
　　
　　殺豬打賭的場面也過了六十年，都是在那個夏天進入了我的記憶。
　　
　　那是一個禮拜日，朱紹臣早上找人殺豬，改善生活。李炳奎說：“隊長，你們要找?guī)讉€人？”
　　
　　朱紹臣說：“你說呢？”
　　
　　李炳奎說：“我看一個人就行了。不過，要是解放區(qū)來的嘛，他們正規(guī)部隊嘛，那就搞人海戰(zhàn)術(shù)吧。”
　　
　　我說：“解放區(qū)來的，也就一個人?！?br>　　
　　李炳奎說：“你行嗎？你不要又怕違反群眾紀(jì)律吧。”
　　
　　我說：“隊長我會殺豬?！?br>　　
　　回想起來，真的很可笑，一個人的好勝心難道就真的那么不顧一切嗎？其實，我在農(nóng)村只是看過殺豬，但是我有勁，我覺得自己不能再讓李炳奎逞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