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石迷醉妻子的身體,那經(jīng)過灌溉的身體是那樣的潔凈,那樣的高貴,那樣的實惠??墒?,他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門外他爹就像一條警惕的老狗,隨時都有可能破門而入照他臉上給一掌,媳婦肚皮里面還有一個不知模樣的對頭,正在警惕地防御著他的偷襲。
大約半年,陳秋石都是在饑渴和憤恨中度過的。
就這么捧到瓜熟蒂落,哪里想到坐月子撞到了天大的麻煩,袁冬梅的肚子里揣著個橫胎。全家人折騰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張黃紙蓋上了袁冬梅的臉,三天后從陳家抬出一大一小兩副棺材。喜事轉(zhuǎn)眼變成了喪事。
喪事吹吹打打辦了好幾天。陳本茂這次倒是沒有病倒,但是那張老臉眼看著就失去了血色,最后連水色也不見了,活脫脫一張薄紙蒙在顴骨上。一連幾天,陳本茂一言不發(fā)。
大難當(dāng)頭,還是陳秋石穩(wěn)住了陣腳,有天晚上喝稀飯的時候跟他爹說,自古好事多磨,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命中有此一劫,劫后余生,必有后福。
陳秋石的半吊子話他爹永遠(yuǎn)似懂非懂。陳本茂端著稀飯碗,眼睛不看兒子,看稀飯,碗面上映出樹皮一樣的皺紋。陳本茂說,諸葛亮本事大吧,不也娶個丑婆娘?婆娘是啥?就是下蛋的母雞!
陳秋石說,姻緣玄機(jī),講究緣分,爹就不要再操心了,兒子自有主張。
陳本茂端著碗叭叭噠噠轉(zhuǎn)了一圈,半碗稀飯就進(jìn)了肚子,再轉(zhuǎn)一圈,碗底就空了。陳秋石趕快把爹的碗接過來,到灶屋又盛了一碗稀飯,雙手捧給爹。陳本茂接過碗,抬頭看著兒子說,你爹這一輩子臉朝黃土屁股朝天,沒日沒夜地土里刨食,盼就盼有個香火。你愛唱大戲吹大牛,讀半吊子書,做半吊子事,爹都不管。給爹留下一男半女,你愛到哪里到哪里,你就是到天上當(dāng)孫悟空,爹都不管你。
陳秋石說,爹你不能把我看成半吊子,我有理想有抱負(fù),怎么能說是半吊子呢?生兒育女,是人都會,這個有什么發(fā)愁的?
陳本茂把稀飯喝完,伸出大舌頭舔碗底。自從袁冬梅死了之后,陳本茂就恢復(fù)了舔碗的習(xí)慣,而且變本加厲,吃到最后一碗,不管碗底有沒有東西,不管舔了幾遍,無事可做,就再舔一遍。陳本茂舔碗底的功夫十分了得,嘴不動碗動,碗在陳本茂的手里,就像安在軸上的輪子,轉(zhuǎn)得非常勻稱,左三圈,右兩圈,碗底的稀飯湯就蕩然無存了。
陳本茂舔完碗底,又伸出舌頭舔嘴,舔完了把碗往磨盤上一擱說,別說是人都會,那也得看是什么人。你要是有能耐,就給我正正經(jīng)經(jīng)過上年把二年好日子,娶個媳婦,留下個帶把的,哪怕他也是個半吊子,爹也認(rèn)了。到那光景,你去走你的陽關(guān)道,爹不攔你。
陳秋石說,好,爹你就等著吧。
過了半年,陳家恢復(fù)了元氣,提起精神,給陳秋石再娶一房,是碼埠街王家小姐。沒想到這次更是蹊蹺,新娘子進(jìn)家門還不到半個月,沒來由突發(fā)急癥,一命嗚呼。
一家老小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哭得死去活來,媳婦娘家更是不依不饒,呼啦啦幾十號人從碼埠街涌到隱賢集上,要打架,要驗尸,要償命。倘不是玫山縣官判案明白,陳秋石父子差點兒就進(jìn)了大牢。
四
一場官司打下來,陳家就敗落了,賣了四十畝水田和隱賢集街面上的三間作坊。陳本茂還在咬緊牙關(guān)活著,活著的陳本茂對兒子只有一句話,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不見孫子,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