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香妹的表弟四毛來了。四毛提了個尼龍編織袋,站在門口半天不曉得進來。朱懷鏡說你快進屋呀! 四毛擦著鞋問要脫鞋嗎? 朱懷鏡說著不要脫哩,卻又取了雙拖鞋給他。
“快叫舅舅,琪琪。”朱懷鏡說。
琪琪就喊了舅舅,卻頭也沒抬,望著電視不回眼。香妹聽見了,攤著雙手出來招呼:“四毛來了? 快坐快坐。我在做飯,你姐夫陪你說話吧?!?/p>
兩人說了幾句,就沒有話說了。朱懷鏡因為在老家當過副縣長,四毛在他面前總有些畏畏縮縮。朱懷鏡就很客氣地對他說:“看電視吧?!?/p>
吃飯了,香妹擺了碗筷,說:“琪琪用公筷,怎么又忘了? ”琪琪望望媽媽,又望望爸爸,這才另外拿了雙筷子夾菜。朱懷鏡知道香妹這是說給四毛聽的。他們家平時并不用公筷。
吃過晚飯,香妹陪四毛說話。四毛同表姐就隨便多了,話也多起來。卻仍是不敢太抬眼,像是自言自語。他說爸爸媽媽身體都不太好,身體最差的是媽媽,一年有半年在床上。醫(yī)院她又不肯上,藥也不肯吃,只心疼錢。哪來的錢? 就幾畝田,橘子也賣不起價。上交還年年增加。今年上面說要減輕農(nóng)民負擔,縣里給每戶都發(fā)了個減負卡。那哪里是減負卡? 是加重卡。原來還沒有的上交項目,這回印到卡上,成了合法的了。姐夫不調(diào)到市里只怕還好些。現(xiàn)在不像以前了,縣里大小官兒都發(fā)財了。張?zhí)炱孢@幾年縣長一當,不知發(fā)了多少! 縣里大大小小建筑工程,全是他老弟張?zhí)煨垡粋€人攬了。大工程呢他自己搞,小工程呢他就轉(zhuǎn)包給小包頭??h里的大小包頭都在他手里討飯吃。王老八姐夫是知道的,他原來在烏縣包工程是老大。我原先是在王老八那里做小工。現(xiàn)在王老八不行了。他不要那么多人,我就沒事做了。
朱懷鏡這就知道四毛的來意了。他望了香妹一眼。香妹明白男人的意思,就說:“現(xiàn)在出來打工也不容易。荊都又不是沿海,工作不好找。城里人還只喊下崗哩。你來了就不要急,我同你姐夫想想辦法。要是有合適的事呢你就留下來做,要不呢你就玩幾天先回去,我們找到事了再寫信叫你來?!?/p>
四毛聽了,表情有些失望,口上卻說讓姐夫姐姐多費心了。
看看沒什么電視,香妹就說早點睡吧。
睡在床上,朱懷鏡兩口子商量這事怎么辦。朱懷鏡說:“我是沒有辦法,有職無權(quán)。我說,就讓他玩幾天,打發(fā)他路費,讓他回去算了?!?/p>
香妹生氣了,說:“我剛才說萬一找不到事做就讓他先回去,是想我倆有個退路。你倒好,連辦法都不想一下,就要人家回去了。我家的親戚你就是看不起?!?/p>
“你怎么這么說呢? ”朱懷鏡說,“我還不怕人家臟哩! 吃飯時你嫌人家臟,用什么公筷。這會兒又這么菩薩心腸了?!?/p>
香妹說:“我這只是講衛(wèi)生,我沒有嫌貧愛富的毛病。你們家親戚,不論誰來,我不都是客客氣氣? ”
朱懷鏡笑道:“我說你這衛(wèi)生講究得有些無知。事實上,鄉(xiāng)里人看起來不衛(wèi)生,其實比城里人還干凈些。鄉(xiāng)里人最多身上有些泥土。泥土有什么臟的? 我們城里人不天天呼吸著泥土嗎? 城里人身上的臟病鄉(xiāng)里人就很少有。性病就是城里人比鄉(xiāng)里人多,乙肝病毒攜帶者也是城里人比鄉(xiāng)里人多。”
“我不是要你給我上課,你只說有辦法沒有? ”香妹開始玩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