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來和李林的命運發(fā)生變化,一切都緣于這次臨時任務。公安機關一下子抓獲了四名販毒分子,就連被跟蹤了十幾年的老孟也終于落了網。 押解老孟這樣的重犯,公安機關自然很重視,追蹤老孟而來的山水市公安局的人,只有五名公安干警,帶隊的是刑偵支隊的王偉大隊長。刑偵支隊的人沒想到這次真的能把老孟抓了個現(xiàn)行,顯然,這結果有些出人意料。 五名刑偵人員要押解四名販毒分子回山水市,當然有些難度。這里離山水市還有兩天的路程,山高水長,要是在押解過程中出了什么差錯,誰也擔不起這份責任。 大隊長王偉就向邊防支隊求救,負責這次行動的是中隊長邱豪杰。當刑偵隊長王偉提出讓邊防支隊派兩名戰(zhàn)士協(xié)助押解這幾名毒販時,中隊長邱豪杰的目光就在隊伍中掃了一個來回。在這之前,中隊長已經把隊伍集合完畢,準備帶下山去了。
公安局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邊防支隊配合公安機關押解毒販也在情理之中。當王偉大隊長向邱豪杰中隊長提出請求時,邱中隊長其實根本不用掃那一眼,他心里早已有數(shù)了。這些朝夕相處的戰(zhàn)士,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就是閉上眼睛,士兵們這個長、那個短的他也了如指掌。
劉春來和李林不僅是班長和副班長,而且做為中隊的骨干已經報請上級機關,將二人留隊準備改成士官。每年中隊都會在這些當滿兩年的士兵中,留下幾名業(yè)務骨干改成士官。士官是一支部隊的骨頭,也是士兵們的核心。 中隊長邱豪杰的目光落在劉春來和李林身上時,兩個人的身體像被電流擊中般猛地一緊。當邱中隊長的目光再次逼近他們時,兩個人各自從隊列里向前邁了一步,站在邱中隊長的面前。 邱中隊長就笑了,為了心有靈犀,但很快他就把笑容隱去了,伸出手,左手搭在李林的肩上,右手搭在劉春來的肩上,手上用了些力氣,然后低沉地說:協(xié)助公安人員押解毒販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 劉春來和李林的身子向上一挺道:放心吧,中隊長。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邱中隊長看他們一眼,又說:一切聽從公安干警的指揮,完成好任務,立即歸隊。 劉春來和李林的雙腳響亮地磕了一下。
劉春來和李林隨著公安干警的隊伍就出發(fā)了。兩個人負責押解老孟,他們用手銬分別銬住了老孟的左右手,同時也把自己和老孟銬在了一起,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把老孟夾在了中間,只要自己人還在,犯罪分子就逃不掉。以前,兩個人也配合過公安機關執(zhí)行任務,這樣的情形對于他們并不陌生。 他們要翻過兩座山,才能走到公路旁,那里有個小鎮(zhèn),公安機關的車就停在一家賓館的院子里。 老孟其實并不老,也就是四十多歲的樣子。單從外表上看,老孟一點也不像販毒品的人,他長了一副和善的面孔,看人時似乎總是在笑。然而,就是眼前這個人,卻是山水市販毒網中的一個核心人物。 老孟販毒的年頭有十幾年了,從一開始,老孟就進入了公安局的視線,可惜的是,老孟這人太謹慎了,謹慎得公安機關一直沒有抓住過他的把柄。有一度,公安機關的人甚至都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了。 老孟做任何事都只相信自己,在這張毒網中也總是獨來獨往。
他不想把販毒這事鬧大了,那是掉腦殼的事,因此,他沒有做成大毒梟,反而把自己隱藏起來,藏得越深越好。一年出手就干上那么一兩次,幾年的花銷就都有了。但他對山水市道上的事太清楚了,誰進了多少貨,又出了多少貨,貨源是哪條道上的,他都一清二楚。道上有許多人相繼落馬,唯有他是一棵常青樹,從來沒濕過鞋。 有許多新入道的人,都要來他這里拜碼頭,其實來的人也并不知深淺,都說老孟在山水市有一號,但這號是怎么來的,沒人能夠說得清楚。但按規(guī)矩還是得拜碼頭,每次有人來找他,讓他引引路,他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別人把一些頭抽給他,他也接過來,然后說些含混的話。來人聽了也是云里霧里的,有些團伙的頭目隔三岔五地向老孟進貢,老孟也照收不誤。他在每個團伙身上只收那么幾次,從不多收。這是老孟的性格。也有一些團伙并不把老孟當回事,見到老孟哼哼哈哈,甚至連眼皮也不抬一下,老孟不說什么,只是笑一笑。
沒過多久,這個團伙就有人落網了,然后是鳥獸散。 老孟隱得很深,表面上他什么也不怕。他的真實身份是裝修公司的老板,老孟的裝修公司也不大,干一些有油水或沒油水的裝修工程。老孟經常出現(xiàn)在裝修現(xiàn)場,穿一件不起眼的工作服,手里拿把尺子,這里量量,那里看看,然后說一番關于風水之類的話,弄得看似科學,又很玄妙的樣子,許多客戶都愿意找老孟來做裝修。 老孟按照合同該交活交活,該接活接活。裝修市場很亂,經常會有一些裝修帶來的糾紛,鬧到打官司的也不在少數(shù)。老孟從來不會讓自己的公司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和為貴,大不了掙不到就不掙了,拍拍手,笑一笑走人。老孟在裝修市場上的威信很高,承接的活也就不少,沒個閑下來的時候,老孟就一副日理萬機的樣子。 在人們的印象里,老孟不可能是毒販,甚至連違法亂紀的事都不可能去做。老孟知道山水市這條道上的事情很多,他從不和那些混得很深的人打交道,認識歸認識,但從來不會有交道。那些入行淺的,知道老孟在圈內有一號,但也沒什么證據(jù),只是聽說而已,就是翻車栽進去了,想咬一口老孟都不知從何下手。然而,老孟卻對山水市所有環(huán)節(jié)上的事都一清二楚,每一筆賬也都在他的心里記著呢。老孟這么做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知己知彼,這是道中人取勝的法寶,也沒別的什么用意。 老孟在山水市的道上藏得很深,且又八面玲瓏,這么多年沒讓公安局抓住過把柄,只是懷疑罷了。這次抓獲老孟,公安機關的內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據(jù)說是花了四年的時間,潛入到老孟的裝修公司,才通報了老孟這次接貨的時間和地點。 這次人贓俱獲,抓了老孟的現(xiàn)行,想抵賴也沒法逃脫。
抓捕老孟不在于抓一個老孟本身,也就是說,抓捕老孟就等于起獲了山水市的這張毒網。只要老孟交待了那張網,也就是公安機關真正收網的時候了。 老孟終于被抓獲了,所有辦案的公安人員都松了一口氣。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押解老孟歸案。 翻過兩座山才能到達停車的地方。山路人可以走,車是進不來的。老孟走起山路顯得很虛,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歇會兒,讓劉春來或者李林給自己點一支煙。他叼著煙,瞇著眼睛,望著遠方,似乎在想著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沒有想。 王偉大隊長不斷地催促老孟上路,老孟才不情愿地把嘴里的煙吐掉,懶洋洋地上路了,一邊走一邊嘟噥著:有什么可急的,抓都讓你們抓了,還急什么? 老孟這么拖延著時間,劉春來和李林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們只能拖拽著老孟踉踉蹌蹌地順著山路往前走。 又一次停下來的時候,老孟喘著氣對劉春來和李林說:兩位小兄弟,辛苦你們了,讓你們和我一起受苦。 劉春來和李林就仔細端詳起眼前的老孟,老孟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人有些文氣,目光看起來是柔和的,但往深里看,里面卻有一種很冷的東西不停地往外冒。 這是李林的第一印象,他再往下看去,后背竟有了一絲涼意。不知為什么,他看了一眼老孟的目光就有了這種感覺。他看了眼劉春來,劉春來沒有看他,劉春來的目光透過樹林向很遠的地方望著,那目光飄飄抖抖。李林一望見劉春來的目光,心里就陰晴雨雪的不是個滋味。他知道,劉春來又在想華子了。
劉春來一想華子,目光就變得飄飄抖抖,李林的心就有種被人揪扯的感覺。 李林把一支煙遞給劉春來,又遞一支給老孟。老孟叼著煙,看著左右手上的銬子,就說:兩位小兄弟,能不能給我解開一個,我吸支煙、上個廁所都不方便。放心,我不跑,跑也跑不了,再說我往哪兒跑?讓你們抓住了,我就沒想著跑過。 劉春來把目光收回來,瞟一眼老孟,又瞟一眼,然后說:這事我們說了不算,給你松銬子得公安局的領導說。 公安局的幾個干警正押解著另外三個人在前面不遠處的地方歇著。他們押解犯人時也是這樣,根本沒有松開犯人手銬的意思,劉春來和李林自然也不好說什么。老孟只能這么難受地和兩個人銬在一起。再翻過一個山頭,就上公路了,上了公路一切就都好辦了。 從這里到山水市還有三百多公里,如果是高速公路,三百多公里也就是三個小時的事,這里是山路,車子在路上繞了半天,卻還在這座山上轉呢。
劉春來和李林就是坐在公安局的車上,也是一左一右把老孟夾在中間,每個人的一只手也都和老孟的手銬在一起。一位公安干警開著車,另外一位干警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公安干警和武警官兵一樣,在林地里潛伏了三天,在這三天的時間里,他們最好的休息就是打個盹兒。人都是肉長的,這種困倦和疲憊便可想而知了。劉春來和李林從上車那一刻開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兩個人為了身邊的老孟也都在硬撐著。 如果不出現(xiàn)什么意外,他們就這么撐一撐,咬咬牙,天亮時分也能撐到山水市,把嫌疑人交給公安局,兩個人也就順利完成任務了。那時,他們最大的愿望就是立馬找到一張床,躺上去,睡上它三天三夜。此時,他們腦子里出現(xiàn)最多的就是床了。 結果,意外還是發(fā)生了。前面的一輛車為躲避從山上滾落到公路上的一塊石頭,一個急剎車,后面的車在高速行駛中就與前面的車追尾了。因為是下山的路,車速都很快,車損壞得就很嚴重,水箱也開始漏水了。 劉春來和李林是在迷糊中驚醒的,他們醒來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出事了,下意識地用手去抓身邊的老孟,發(fā)現(xiàn)老孟還在,這才松了口氣。老孟似乎倒是很清醒,輕描淡寫地說:追尾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車沒法再開了,他們只能從車上走下來。大隊長王偉一邊給家里人打電話,讓派車來救援,一邊組織公安干警押解著四名嫌疑人徒步往前走。夜半三更的,人又不能守在山路上,最積極的辦法就是往前走了。兩個干警留下來看車,其余的人一起深深淺淺地往前趕去。公安干警人本來就不多,王偉大隊長只能帶著兩個干警押解著另外三個嫌疑人。出發(fā)時,王偉大隊長走到劉春來和李林的面前,拍了拍倆人的肩膀,低聲道:辛苦你們了,咬咬牙,明天早晨接咱們的車就到了。 接下來,一行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踏上了山路。此時已是夜半時分,王偉大隊長打著手電在前面引路,他們靠著山邊小心地走著,另一側就是深不見底的山涯。步行的這段路程,所有的人都變得小心翼翼。 走到山腳下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不大的小鎮(zhèn),路邊立著一棟二層小樓,上面寫著旅館的字樣。
一行人眼前一亮,如同沙漠中的行者看到了一眼清泉。劉春來和李林看到旅館就像看到了床,腳步也開始有些踉蹌了,思維也有些迷糊。 王偉大隊長走到現(xiàn)在似乎也有些窮途末路了。他站在旅館門口猶豫了一下,又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再回過頭,看了一眼押解的犯罪嫌疑人和公安干警,他終于做出了決定:為了安全,今晚就住在這里,然后讓公安局的車到這家旅館來接他們。因為他知道,即便堅持著走下去,就是走到明天這個時候也不一定能走出大山,與其這樣,還不如以逸待勞,等待援軍的到來。王偉大隊長這么決定之后,又給家里打了電話,通報了旅館的名字和大致的方位。 一個迷迷糊糊的村姑打開了兩個房間,當她轉身看到锃亮的手銬和被銬的人時,她驚叫了一聲,捂著嘴,跑回到值班室,很響地關上了門。 劉春來和李林被安排到了最里面的房間。房間里的床剛好有三張,靠窗旁有兩張,門口一張,還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子上放了臺老掉牙的電視機。 他們一進門就把老孟銬在了床上。老孟長吁了一口氣,躺在了床上。 劉春來躺在門口的床上,李林的床在老孟的對面,靠著窗。燈是開著的,電視也打開了,里面正演著一出沒頭沒尾的古裝劇。 安頓好之后,王偉大隊長過來檢查了一番,另外三名犯罪嫌疑人也和公安干警住在靠外面的一個房間里。 王偉大隊長交待說:都累得夠嗆了,你們倆也輪班休息一下,只要有一個人醒著就行。我在走廊里安排了一個人值班,你們也抓緊休息吧。
說完,大隊長就走了。 劉春來搓了把臉說:李林,你先睡,我看會兒電視,到時我叫你。 李林的眼皮真的是睜不開了,聽了劉春來的話,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老孟。老孟躺在床上,早就閉上了眼睛,他的一只手被銬在了床頭。 李林這么看了最后一眼,一歪頭,就睡了過去。 劉春來看了幾眼電視,就打開門走了出去,在走廊里他看到了王偉大隊長。王偉大隊長搬了把椅子坐在兩個房間的空地上,深深淺淺地抽著煙,杯子里還泡了很濃的茶水,一副和自己死磕的樣子。王偉大隊長沖他點了點頭,劉春來也點點頭。他去了趟洗手間,最后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間,電視仍然開著,電視劇仍不知疲倦地演著。 劉春來本想就這么一直坐下去,可老孟和李林的鼾聲此起彼伏地響著,剛開始,他的眼皮有些發(fā)沉,他掙扎了兩下,又掙扎了一會兒,不知什么時候,一股巨大的睡意迎面撲過來,頭一歪,人就毫無知覺地睡了過去。
還是李林先睜開了眼睛,他的潛意識里是要替換劉春來的。他在夢里已經掙扎好幾次了,可就是沒能睜開眼睛。眼睛終于被睜開了,他先是看到了閃著雪花的電視,又看到了歪在床旁的劉春來,接下來,他大吃了一驚——老孟的床是空的,只留下了床頭那只手銬。窗子被打開了一半,此時的窗外已經發(fā)白了。 李林大叫了一聲:老孟跑了! 他的叫聲驚醒了劉春來,同時也驚動了王偉大隊長。他們同時看到了老孟那張空蕩蕩的床。床上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王偉大隊長小心地把那東西拿起來,竟是一枚被抻直了的曲別針。小旅館的窗簾就是用這種曲別針掛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