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是戀愛?”
我笑著說:“跟你講了你也學不會?!?/p>
史青打開話匣子。她跟我講,她出身于民航世家,父母在民航系統(tǒng)工作了一輩子,她高中畢業(yè)就順理成章被招進了民航。她年輕的時候,最大心愿就是嫁一個飛行員。為了這個心愿,她一直等到三十歲,最終沒能實現(xiàn),卻把年齡耽誤大了,后來迫于無奈,才不得不嫁給了王叔叔。王叔叔是她的愛人,但不是她愛的人。當初別人把他介紹給史青時,史青一百個不愿意,因為他長得胖,瞇著一雙眼,個頭比她還矮兩公分。最讓她難以接受的是,他居然還是機場食堂的廚師。那時史青被自己的心愿耽誤得根本找不到適齡對象,無奈之下才同意與他交往。后來她發(fā)現(xiàn)他心眼好,又特別勤勞,對她也百依百順,這才答應下嫁。出嫁時她提出一個條件,他必須離開食堂,否則不可能結婚。王叔叔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shù),托了無數(shù)關系,花了一些錢,千方百計調進機場公安局,一舉從一名廚師躍為一名警察,這才娶得史青。王叔叔在機場公安局熬了多年,到現(xiàn)在終于熬成了指導員。
我問她為什么對飛行員情有獨鐘?史青笑著說:“工作體面收入高,一個月好幾千塊哪,沒想到你這小姑娘不聲不響地,還真有兩下子啊?!?/p>
我頓覺臉頰發(fā)燙:“我認識齊奇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p>
史青笑著說:“那也太盲目了吧?”
我笑說:“書上說了,愛情就是盲目的嘛,純粹憑感覺,可能說的就是這事吧。”
史青道:“感覺?他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家庭?父母都是干什么的?有無婚史?有無女友?個人資產(chǎn)有多少?你還一點都不知道嗎?”
我老實地回答:“除了姓名和職業(yè),我對他的家庭、資產(chǎn)、婚史一無所知?!?/p>
史青立即瞪圓了雙眼:“那還不趕快打聽打聽?”
史青一驚一乍的神情逗得我大笑。我說:“是否還得找私家偵探把對方底細偵察一番?”
史青一臉正色:“先摸底最好不過!哪有稀里糊涂就跟人談戀愛的?萬一遇到騙子咋辦?”
我笑得直不起腰。她問我笑什么。我說:“騙子?他?怎么會呢?他騙我什么呢?”
在我的感覺里,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個人不是騙子,那就是齊奇。
就算齊奇真是騙子,假設世上只有一個人不會被他騙,那么這個人一定是我。
我不在意史阿姨怎樣看。有了齊奇,我已覺得富有四海。我從來沒有問過齊奇的收入,在他面前我根本就開不了口談出“錢”這個字眼。我愛他與職業(yè)和高薪?jīng)]任何關系。哪怕他只有一間房,房里只有一只鍋,只要能容得下兩個人相處和吃飯,就算睡在地板上,我也會一樣覺得幸福。假設有一天他離開了飛機,甚至落魄街頭,我的愛只會一如既往,有增無減。
航班間歇,我眼不錯珠地望著偌大的候機室,望著三三兩兩來來往往的旅客。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差不多都是一個表情:麻木。我覺得,那些人里沒有一個能夠比我更幸福。幸福的人不會有那樣麻木的臉。
我總愛趴在玻璃柜臺上,想象我和齊奇的未來。我翻閱太陽星座方面的書籍,從性格和血型分析我的愛情前景。書上說,獅子座男性與天羊座女性絕配天成,標準的鴛鴦配對,是天下最容易一見鐘情的男女。書上還說,白羊座女人任性,喜歡無拘無束和自行其是,生活不太有明確目標,說話做事不太審慎,不注意留余地,缺乏冷靜的頭腦和周密思考。獅子座男人嚴于律己,也嚴于律人,若沒有光輝、宏偉的計劃就無法生存,有理想,有雄心,有堅定的信念,心胸開闊,遠見卓識,有排除困難和駕馭形勢的才能。
這是兩種最能夠相互吸引和相互補充的性格特征。我不太清楚星座學的原理,但我愿意相信這一切。睡覺的時候,我穿著短短的淺紫色棉布小褂子,仰面躺在床上,反復地,一絲不茍地,仔細賞玩著從書里的收獲。我發(fā)誓,只要他愿意,我愿意做他幸福、光彩照人、溫情脈脈、忠心耿耿的終生伴侶。
22 相依
那天一架訓練機在落地前突然發(fā)生了機械故障——起落架無法正常放下。駕駛員啟用應急技術手段,把飛機一次次拉高后又猛然以大速度向下俯沖,試圖用慣性甩出起落架。反復幾次后兩只后輪終于被甩出,但前輪卻始終沒能放下。飛機只能實施無前輪迫降了。為了降低飛機觸地時起火的風險,駕駛員控制飛機在一個指定的等待空域繼續(xù)做機動飛行,以耗掉多余燃油。學院和機場的高層領導全被驚動了。
各級領導全體出動,飛行技術專家、機務專家、塔臺指揮專家等各路專家迅速聚集到跑道起飛線旁的塔臺指揮室里。
一名教官和三名學員,四條年輕的生命,還有價值不菲的教練機,稍有不慎,落地時就會機毀人亡。四面是玻璃幕墻的塔臺指揮室大廳里,桌上的煙灰缸堆滿長長短短的煙頭。一向笑容和藹的張院長此時一臉冷色,眉頭緊鎖,其他的工作人員都小心翼翼又緊張地忙碌著,生怕稍有不慎弄出差錯,自毀前程。
相關部門已經(jīng)向主管的民航上級部門進行了通報。此時的跑道邊上,對講機聯(lián)絡的聲音此起彼伏。各種警燈啾啾地叫著,消防車、救護車、機場公安局警車,都在第一時間駛到跑道邊上,原地待命,以備意外情況出現(xiàn)時及時實施援救。該到現(xiàn)場的都到了,不該到現(xiàn)場的不敢湊前,但也在機坪外遠遠地站著,緊張地觀望。
塔臺指揮廳內,領導與各路專家焦慮地討論,緊張地研究應對方案。張院長的一只手摸到桌上一包煙,開封口時竟然沒有正常撕開,一急,竟然將這包香煙給掰開了,一支支白色的香煙散落在桌面上,張院長順手抓起一支,旁邊有人立即湊上火機,點燃,張院長深深吸了一口,拍板同意了專家一致認定的最佳方案:在跑道的相應位置鋪上厚厚的稻草,讓飛機兩個后輪著陸后,機頭保持一定的仰角,保持前輪懸空,滑跑中逐漸減油門,同時拉桿加大仰角,把速度盡力減小到飛機剛好能夠維持住預計的仰角,到達稻草的位置,收光油門,讓機頭落到稻草堆上,剎車減速停下來。
應急方案從理論上分析非常完美,但實際中真正操作起來,未必有理論上那么輕松,這就完全依靠飛機上教官的技術和膽量。此時此刻,幾位高層領導,無一不緊張地捏了一把汗,對于他們來說,不僅僅關系到幾條生命和飛機財產(chǎn)的事,更關系著他們的仕途和命運。
張院長抽完一支煙,親自將直接與飛機對話的話筒交給飛行大隊長。這是學院飛行技術最好、指揮能力最優(yōu)秀的大隊長。指揮室靜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屏息靜氣,只有大隊長鎮(zhèn)定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他對著話筒首先向機長報了地面基本情況,報了地面氣象條件,然后征求機長的意見:你看地面還需要什么樣的準備?
機長冷靜的聲音從久久徘徊在空中的故障機里清晰傳到指揮大廳:請地面領導和兄弟們放心,除了前起落架無法放下,飛機其他狀況良好,我機上三名學員情緒穩(wěn)定,局面尚在控制之中……不知是為了緩解緊張氣氛,還是自我心理調節(jié),末了機長竟然丟出幾個字:我一定會安全著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