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不曾見一向和藹的爸爸發(fā)過這么大的火??磥硭钦娴纳鷼饬?,我也真是嚇壞了,不敢再說半句不中聽的話。
爸爸疾聲厲色、驚雷一般的聲音從腦后炸響:“今天當著你媽的面,你要答應(yīng)我,不許利用工作之便偷換公家的外匯!現(xiàn)在不是窮得吃不上飯,就真是窮得吃不上飯,就是餓死,這種事也不能干!記著,完顏家世代清白,任何污染清白的行為都是絕不允許的!”
我哭了。哇哇大哭,委屈死了。
爸爸又道:“聽著,從今天開始,你要再敢拿公家一分錢,我就把你指頭剁下來!哪只手拿的剁哪只手!兩只手拿的就剁兩只手!剁殘廢了我養(yǎng)著你,養(yǎng)你一輩子也不能讓你去蹲監(jiān)獄!”
一陣寒風(fēng)吹來,我雙腿哆嗦,臉上的淚冷得要結(jié)冰。
我不知道爸爸是如何窺破我的秘密的。我想到上次公園門口,那個挎黑包的陌生男人靠近我的時候,爸爸疑惑的眼神。想到爸爸當天晚上連續(xù)兩次打來電話千叮嚀萬囑托的話語……他對自己的閨女確實是太了解了,我自以為天衣無縫,最終卻瞞不過他的雙眼。
只聽爸爸又道:“小鳳,我沒把孩子帶好,我這個父親做得不稱職,你要罵就狠狠地罵我吧!”
我呆了。鳳是我母親的名字。我忽然想到媽媽,想到父親曾經(jīng)轉(zhuǎn)述她的臨終遺言:善待虹虹,爭取讓她成材……我的淚水重新洶涌而下,傷心欲絕。我開始恨自己。我對不起母親。
不知過了多久,爸爸把我一個人丟在寒風(fēng)蕭瑟、滿是荒草的墳場,帶著從未有過的憂傷,一個人走了。我淚流滿面在墳頭呆呆地坐了半天,之后回到家里,本想找爸爸談?wù)?,可始終開不了口,爸爸也沒主動與我說一句話。我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默默地返回玉陽機場。
齊奇來車站接我。一下車他就用一件厚厚的大衣外套把我裹起來,幫我仔細地系好扣子,讓我從里到外感到暖烘烘的。然后拉著我來到一臺紅色的本田摩托車前,將一只紅色頭盔套在我的腦袋上。我驚訝地看看車,是嶄新的:“誰的?”
“我買的?!?/p>
“什么時候買的?”我很吃驚。
“年三十那天?!?/p>
“為什么突然買車?”
“為了接你?!?/p>
他戴上一只黑色頭盔,跨上摩托。
我像被注射一支興奮劑,高興得要跳起來。我一抬腿跨上去。發(fā)生在家里的不愉快一下子煙消云散。
他踩了離合器,喊道:“坐好了,掉下去我不負責(zé)!”
我把臉貼到他后背上,雙臂緊緊圈著他的腰:“要掉我倆一起掉!”
路旁的風(fēng)景飛速向后退去,紅色的摩托車在機場路上風(fēng)馳電掣。
我喜歡狂飆一般的速度感。因為這速度感,我更迷戀在這一刻仿佛把世界萬物包括生命都置之度外的齊奇。呼嘯的西北風(fēng)從在耳邊尖厲地響著,齊奇問我:“想我嗎?”
“想!”
齊奇大聲問:“哪里想?”
我大聲答:“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哪里都想!”
齊奇喊:“怎么想的?”
“一日三秋,天昏地暗,白天吃不香,夜里不睡覺!”
齊奇喊:“大聲點!”
我在寒風(fēng)中喊道:“想死了!”
齊奇說:“說清楚,想死誰了?”
我張大嘴巴,一字一頓喊道:“想你想得我快要死了!”
開始說出“想”這個字眼。這種每時每刻在心頭纏繞的感覺第一次用語言表達出來。就像我們那么地相愛,卻不曾向?qū)Ψ秸f“愛”這個字。我們從來沒有問過對方,有多么愛自己,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對方,有多么的愛。但我們知道,我們的脈博常常共震,我們的心跳每一秒都糾纏在一起。我們仿佛雙雙掉進一只熔爐,在旋渦中,彼此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