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樹問:是那件黑色的嗎?
馮石點頭,說:對,就是那黑色的,中式的。
關(guān)樹笑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顯得輕松了許多,說:那黑衣服有點像喪服。
馮石也笑了,說:好,我就穿上喪服,咱們和國營大中型企業(yè)一起為國家銀行送葬。你去看看他們都來了沒有?
關(guān)樹:是殉葬還是送葬?
說著走了出去。
馮石獨自再次在鏡子里審視自己,就像導演在觀察著演員一樣,他看著他的臉還有那件黑色的喪服。他覺得這件衣服很好看,尤其是配上那件大領(lǐng)子的白襯衣,把他的臉顯得干凈而蒼白,這讓他又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圣徒。也許自己記錯了,這衣服可能是在上海買的,是那家老牌子的,專們?yōu)榕俗銎炫鄣睦系?,民國時就有的老店,叫什么,他也想不起來了。他的記憶力出現(xiàn)了這么大的問題,是不是說明他有些未老先衰?
關(guān)樹進來了,這次他有意識地敲了敲門,說:你剛才那么恐懼,把我也嚇著了。
馮石沒有說話,他還是望著自己。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來看關(guān)關(guān)樹,想分析一下自己剛才為什么會那么害怕。
關(guān)樹還是過去的關(guān)樹,平靜,狡猾,一對小眼睛里總是閃出警覺的亮光,甚至于光芒萬丈??墒牵麑ψ约褐艺\,而且,想得很周到。自己不應該怕他呀。
馮石說:行長們都來了?
關(guān)樹說:基本都來了,只有中關(guān)村的周冰雪行長還沒到,這小子就是挺傲慢的。
馮石:周冰雪沒來?這家伙總是遲到,他媽的扣他的資金。
關(guān)樹笑起來,然后,又也仔細地看著馮石身上的這件中式衣服。笑得很開心,他瞇著眼說:又要表演了。
馮石故做高深,嚴肅認真地回答,關(guān)總,演出開始了。
2
32層商務酒廊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像是一場極度成功的男人們的聚會,又像是某個專題的高峰論壇,或者說峰會。那時,峰會這個詞還不是太普遍,不像以后海歸們大舉進攻中國之后,你在每個垃圾堆里都能看到的高峰論壇的字樣。陽光灑在這些男人們的身上,他們都穿著西裝,扎著領(lǐng)事,就好像這是一次極重要的會議。他們坐在四面,把中間的位置留給了馮石,美麗的女服務員小文在給他們倒飲料。
西四支行的李松,方莊分部的王力,海定支行的周冰雪,東單辦事處楊開會。大興支行的李基層,石景山的柯慶豐,東城的于國濤,崇外大街的邢建軍,交通銀行的高宇光,世行的徐小明,中農(nóng)信的陶義,八大處的沈小陽,還有坐在角落里不太說話的徐行長……
馮石在那一刻竟有些感動,這些人,差不多都是銀行的行長呀,最小的也是副主任,一般的信貸員馮石是不需要打交道的,他們在馮石的召集下,來到了這兒,就好像國務院在新世紀飯店召開了一次金融工作會議。最重要的事項就是為馮石馮老板解決資金問題。馮石當然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說了要還錢,這些人八輩子也都不愿意再見到自己了。難道這就是召喚力嗎?
如果,你現(xiàn)在縮在家里,當一個中學老師,你面對的是一些什么人呢?如果你當年沒有闖北京,而是呆在烏魯木齊,你在像今天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你能對誰說話,并說什么話呢?你一定還在烏魯木齊八一中學的校園里,看著那些老榆樹感嘆吧?你會又一次地念著樹上掛著的牌,分辨著它們屬于哪個樹種,哪個科目,并感嘆自己的記憶力已經(jīng)不太好了。然后,陽光燦爛得讓你心酸,還讓你感覺到很餓很餓,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特別對不起自己,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好日子,生命為什么如此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