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從人群里走過,進了過道,到了畢石章家門口。過道里也是充滿了人,大家喊著:畢石章出來,出來。
馮石跟關(guān)樹交換一下目光,搖頭說:太亂了,太亂了,我不喜歡混亂,我喜歡秩序,我要安定團結(jié)。
關(guān)樹笑了,又說:說歸說來笑歸笑,黃色經(jīng)濟最可靠;不虧損來不破產(chǎn),男人下崗咱來管……
畢廠長家的門緊閉著,他的妻子站在門口,對大家反復(fù)說著:求你們大家了,他病得很厲害,他天天都在想辦法,你們回去吧。他病得很厲害。他天天都在為你們操勞呀。女人哭起來,她的臉色顯然不如外邊那些女人。她們在陽光下,而她卻在陰影里。當(dāng)她看見了馮石與關(guān)樹時,眼睛里一下子就亮了,說:你們找老畢?
馮石面帶愧色的說:我們來晚了,我們是來送錢的。
女人上來就抓住了馮石的手,好像怕他會馬上跑掉,說:老畢天天都在數(shù)著日子等你呀。她哭起來,聲音尖銳,穿過了所有嘈雜的聲響,嘶啞無比。馮石笑了,他緊緊地拉著女人的手,說:大姐,我就是你的親人,比親人還親,我是帶著支票來的。
過道里靜下來了,大家似乎迫切需要知道這兩個穿著黑色西裝,衫衣那么潔白的人究竟是干什么的。馮石看著女人,故意大聲說:放心吧,我一定會把所有工人都安排好,我家祖孫三代都是工人,我最了解工人的情感。我知道他們需要什么,我馮石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我來到老醬油,就是為了解決好這里一切問題的。
工人們沉默著,他們不知道這個突然高聲說話的是誰,他們冷冷地盯著他,就好像他是一個皮影戲里的男主角,他跳來跳去,說話空空蕩蕩。
女人開始一邊敲門,一邊大聲對自己屋內(nèi)喊起來:馮總來了,馮總來了。
門開了,畢廠長站在門口,頭上仍然纏著紗布,一幅恐怖的樣子。馮石與關(guān)樹走進來。身后跟著的是大片的,黑壓壓的工人們。畢石章期待地望著馮石。
馮石顯得平靜,他回頭像紳士那樣地對著工人笑笑,然后,示意畢夫人在屋外關(guān)上了門。
屋內(nèi)突然很安靜,從開著的窗戶里吹來了暖風(fēng),窗簾是黃色的,跟房屋主人的臉融為一體。馮石對關(guān)樹使個眼色。關(guān)樹從包里,莊重地拿出了那張支票。
畢石章的手顫抖了,他說:真的嗎?我現(xiàn)在是在我家里嗎?
馮石從關(guān)樹手里拿過支票,他顯得更加正式,像是在電視里看到的遞交國書那樣地把支票雙手交到了畢石章手里。
畢石章接過來,渾身開始顫抖,他仔細地看著上邊的數(shù)額。突然,他對馮石說:你們先在家里坐著,我出去跟他們開個會,我要解決問題。
畢石章打開門,他拿著支票,朝人群走去,他妻子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像是國母跟著國父那樣,他們走向了工人階級。畢石章走出單元門,就高聲喊起來,大家聽著,我今天召開全廠大會。
5
馮石看著畢石章激昂的姿態(tài),然后輕輕關(guān)上門。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興奮,如果別人像他這樣帶著一張假支票來到了這群氣瘋了的工人中間,可能會害怕,最少也是深深地擔(dān)憂吧,可是,馮石意識到自己是那么興奮。
他如同坐上了過山車,正在等待著最高潮的來臨。
他如同正在聽一場高水平樂團演奏的音樂會,正等待著高潮的來臨。
他如同正在與一個陌生的女人做愛,正等待著高潮的來臨。
馮石跟關(guān)樹坐在了畢家的沙發(fā)上,馮石說:有些累,看看他冰箱里有什么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