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部送來了報表，帳上已經(jīng)完全沒有錢了。就是說他馮石晚上想出去，帶點現(xiàn)金，那怕是一萬塊錢，也都不可能了。潮江春也來了帳單，催他去結帳。已經(jīng)欠了別人五十多萬元。所有員工的工資也都欠了三個月。馮石起身，在鏡子跟前看著自己臉，蒼白而焦慮，他認為那張臉仍然是高貴的，只是里邊有著深深的愁緒。

馮石給關樹打電話，說：召集中層以上的干部開會。集資。

關樹說：半年沒有發(fā)工資，再集資，只怕他們不干。

馮石提高了聲音，說：兩個小時以后，在新世紀飯店的宴會大廳，一定要開。由你主持。

9

傍晚，天已經(jīng)有些黑了，馮石緩慢地走進去宴會大廳的時候，大家都是一臉的嚴肅。在坐的近百號人看見馮石進來，就更是顯出了緊張與恐懼。馮石清楚，集資的事情，顯然已經(jīng)是僵局了。馮石思考著自己是不是應該發(fā)火。他看著這些中高級的員工，認真地體會著他們的心情。顯然，幾個月沒有發(fā)工資，而這個月超過發(fā)工資的日子又已經(jīng)是十天了。對于員工來說，不但沒有工資，而且，還要向他們集資，從他們的口袋里掏錢，這意味著什么呢？

世界末日來了。

馮石坐在那兒，一直沒有吭氣。大家也都望著他，等待著他們的老板說話。馮石沉默了一會兒，問關樹：跟大家說清楚了嗎？這次是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三個月期限。

關樹點頭，說：說清楚了。

馮石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四周，那一張張可憐的臉，就像是冬天在雪地里還沒有凍死的最后幾只雞一樣。他默默地看著，感覺到屋子里靜默得可怕。如果自己感覺可怕，員工一定覺得更可怕。他開始說話了，他說：我對不起大家。

馮石說話聲音很小，幾乎像是蚊子在叫?？墒侨珗龅娜硕悸犌宄?。馮石想了想，又說：不愿意集就算了?，F(xiàn)在集團有些困難，希望大家支持?？墒牵蠹乙苍S比集團還要難，我在這里向大家保證，盡快給大家發(fā)工資。而且，不再向大家集資了。

馮石說完，看著大家還是緊張而沉默不語，就說，我現(xiàn)在又有一個新的提議，讓關樹，關總，帶領大家笑一笑，首先，讓關總先學著高聲笑笑。

關樹低著頭，臉上的肌肉繃得很緊。

馮石說：關樹，你高聲笑笑。

關樹臉上顯了了明顯的不快。但是，他想試著笑，卻笑不起來，于是他說：我提議，讓馮董事長帶領大家笑笑。

會場明顯變得輕松了。馮石說：好呀，把球踢給我了。你小子。

說完，馮石故意像電影演員那樣，先是高聲哈哈。然后又更高聲哈哈哈。

最后，他看著窗方的西山，說：哈哈哈哈。

他的動作有些夸張，表情有些作做，全場的人都跟著笑了。

氣氛一下子變和很輕松，所有的人都變得歡快起來。大家暫時忘了痛苦，似乎馮石開的這個玩笑已經(jīng)挽救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命運。

馮石說散會吧，大家回家。

說完，他自己帶著小高走了出來。他走得很急，出了酒店大門，匆匆忙忙地進了自己的車。當小高關上門后，問他：老板，去哪兒？

馮石沒有理會小高，而是拿出手機，對關樹說：讓普通骨干走，讓中層以上的人留下來。高層集五萬。中層三萬。誰不掏錢，今天就讓他滾。

10

馮石上了車，沉默著，他看看窗外，遠處西山的輪廓有些暗淡的紅，路上車已經(jīng)很多了。他想起了臺灣管這叫游車河。他們的車也隨著所有的人緩慢地開著，小高沒有問他，只是朝東二環(huán)走去。上了二環(huán)，小高看看他。馮石仍然低頭沉思。小高說：加油站已經(jīng)不讓加油了。說我們欠了他們十多萬塊錢。 這時，車上的電話響起來，馮石一聽，是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