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終于過上了有錢又有閑的日子，結(jié)了婚她不要孩子，整天守著一堆存折在家看歐洲文藝片，她的外出活動不是去美容就是泡在高級社區(qū)的會館里跟瘋子似的一個人對著面禿墻打壁球，當(dāng)然偶爾也約朋友們吃吃飯喝喝茶。我?guī)缀醺龥]有什么共同語言，我喜歡看鬼片恐怖片，唯一的運動是去打五塊錢一小時的乒乓球，球拍次了點兒，阿達十年前就讓我扔了。再說吃飯吧，就算點一盤西紅柿炒雞蛋她也要跑老遠的大飯店，屁股還沒挨椅子熱毛巾就上來了；餐布有男服務(wù)員為你鋪開；一道那么爛的大眾菜端上來也用不銹鋼蓋子蓋著；你剛要倒水，就有服務(wù)小姐走過來把你的手按住，連聲說“對不起”；你剛掏出煙，打火機已經(jīng)在你的面前點燃，煙灰缸也遞過來了；你吃著，旁邊兩個人站著；一叫買單，馬上有人奉上果盤；吃飽了，走出門，一溜六個人在門口給你鞠躬，說“謝謝光臨，請慢走”。這樣吃頓飯跟受刑似的，簡直像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可阿達喜歡這樣，她說這才叫享受生活。

我經(jīng)常會在心里很齷齪地盤算她到底有多少家底兒值當(dāng)這樣“得瑟”，整個人偽裝得像個富婆。

阿達把房子買在城市的邊兒上，因為廣告整天把那兒吹得跟巴黎郊外似的，仿佛一棟一棟的根本不是單元房而是大莊園。正趕上我這姐們兒就好這口兒，只要把什么東西一說成代表歐洲風(fēng)尚，她二話不說特忠誠地上當(dāng)，最后跟一堆傻里吧唧的有閑錢的人在四鄰不靠的荒地上安了家。自從住進精裝修的大房子她就沒斷四處打電話邀請別人去她家看看，可誰去啊，就算從市中心出發(fā)，到她家最快也要近三個小時的車程，光想想長途跋涉的勁頭就絕了我們要去傍大款的心思。所以兩個多月過去了，沒人響應(yīng)她的號召。最后阿達撐不住了，揚言要買車挨家挨戶把我們拉她家參觀去。

忽然有一天，阿達說要來我家，而且是開著她新買的雪佛蘭，對于一個撞了六次才學(xué)會拐彎的人要跑這么遠的路真為她捏一把汗。從她說出來已經(jīng)過去三個多小時了阿達還沒到，我實在在家坐不住就去小區(qū)的門口等，也沒有，打她的手機，狂打，就是沒人接，回家調(diào)出交通臺，也沒聽見報道哪出車禍。正著急，我的電話響了，阿達像個潑婦似的在那邊大喊：“你有病啊，那么玩命打我手機又中不了獎，你不知道我出來多緊張，光我們門口的立交橋我就繞了三圈才下來，拐彎我的手都快把方向盤掰下來了。別再打了，這就到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緊接啪的一下電話掛了，表現(xiàn)得特別沒有風(fēng)度。

阿達約了幾個以前的同學(xué)，我坐在她的車里沒話找話：“你倒沒像別人一樣在后玻璃那擺一排布絨玩具啊?！彼琢宋乙谎?，說：“我以后一個人在公路上開車，后座載著一條大狗，后備箱里雜亂地放著運動服、排球、羽毛球拍，可能還有一套老公的西裝皮鞋領(lǐng)帶，外加一箱礦泉水，那什么感覺?！卑⑦_小后背挺得特別直，驕傲極了。我認為她的世界觀大概受歐洲文藝片影響太大，已經(jīng)受病了。

被拉去的幾個同學(xué)并沒對她的新居感到新鮮，因為路遠阿達的車技又不怎么樣，所以大家都有些暈車，說了些毫不挨邊的奉承話就趁天亮打車往市里趕。在車上一個話最少的哥們兒把網(wǎng)上一個段子端出來比喻阿達。他說：當(dāng)富人一定要選最遠的地兒??；揀最堵的鐘點兒走；出門直接上三環(huán)，四環(huán)最少也得繞半圈，什么杜家坎啊、西二環(huán)啊、回龍觀啊，能繞的都給他繞上；車里面帶盒飯；車后面帶廁所；車外邊再站一個賣報紙的，只要車一停，甭管有事兒沒事兒都得跟人家說：May I help you，sir？一口地道的北京土著腔兒，倍兒有面子。馬路上看見警察咱就躲，遇上加塞兒的就讓，上個立交橋就得坡起個百十回。別人上班不是花二小時就是三小時，你要是才花了一小時，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你說住這么遠的地方你得幾點出來？我覺得怎么著七點也夠了吧？七點出來？那是找死，五點半以前，你還別嫌早，還得看有沒有大貨。你得研究車主的心理，愿意七點出發(fā)的車主，根本不在乎再提前兩小時。什么叫馬路天使你知道嗎？馬路天使就是不管去哪兒，都選最遠的不選最方便的。所以，我們的口號兒就是：不求最快但求最遠。

我倚在后座里黯然地想，偽裝成富婆真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