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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死的光榮(2)

所有的鄉(xiāng)愁 作者:何大草


   后來他蹬在車上,叫校長的勤務(wù)兵給他來一槍。勤務(wù)兵囁嚅說:“我不敢?!苯鹩蟹N就罵:“娘希匹,我死了又不讓你償命!”勤務(wù)兵閉上眼扣了下板機,槍子兒碰在裝甲上,當?shù)匾豁?。金有種安然無恙,在裝甲后大笑:
  
  “就當是你放了一個屁?!?br>  
  三一
  
  南昌城久攻不下,校長的臉都拉長了。老楊幾次提了大刀片子,嚷著要去打沖鋒,都讓校長狠狠一瞪,給堵了回去。南昌城下遍地都是弟兄們的尸體,火藥味和焦臭味在11月的秋風中漂浮。莊稼早已被孫傳芳的隊伍搶割,大地一片荒涼。如果摧不毀南昌這個堡壘,那么整個江南都依然對北伐軍關(guān)閉著門戶,而時令已是霜降之后,寒意正挾著立冬、小雪而來,傷兵在悵望秋野,悲觀情緒在軍中悄悄流布。但這一回,讓金有種非常吃驚的是,校長居然沒罵一聲“娘希匹”:他只是久久坐在帳篷里一口彈藥箱上讀曾國藩的書,《挺經(jīng)》。
  
  金有種不解,問老楊,這時侯讀這種書有啥用?老楊睥睨地看他一眼,說:“打碎了牙往肚里吞。”有種吃驚地看看老楊的嘴,他滿口牙齒比牲口還結(jié)實,說什么屁話呢!
  
  在北伐軍的又一次沖鋒被擊退后,校長終于放下曾國藩,步出了帳篷來。金有種最佩服校長的地方,就是除了那次拿短槍抵住自家的腦袋,任何時候都是軍容嚴整的,白手套、軍靴一塵不染。校長步出帳篷,一直朝著前線走。老楊一手牽馬,一手提著大刀片,殺氣騰騰緊跟在后邊。有種很想煽老楊一耳光,因為他太像推校長去問斬的劊子手。很多人都跟了上來,副官們,參謀們,還有傷兵、火頭軍、特務(wù)連,鄉(xiāng)下?lián)u著尾巴的狗,走成了灰蒙蒙的一大片。雨水細細地飄起來,如到處亂飛的小蟲,金有種瞇著眼,推著自行車,他想日怪,校長這就帶著我們?nèi)ザ聵屟郯??他算了算自家的年齡,還真不到死的時候呢,就飛快地轉(zhuǎn)著念頭,尋思是趁亂開溜,還是一塊去視死如歸呢?那回舍命救校長,說實話是有一點后怕的。然而,他還沒有想明白,校長的步伐就嘎然而止了。
  
  他們已經(jīng)走進了最前沿的壕溝里,南昌城樓千瘡百孔,仿佛伸手可摸,卻又遙不可及。趴在溝里的士兵個個一臉泥、一臉血,見了校長眼睛一亮,隨即又灰了下去。壕溝外是橫七豎八的尸體,有的還在慢慢地蜷縮,冷得哆嗦。一個頭上纏了紗布的軍官帶著哭聲向校長報告,他槍斃了好幾個逃兵,還是沒法前進一步。校長聽著,沒有表情。陣地那邊,蒙蒙細雨里,有無數(shù)黑洞洞的槍口,在等著這邊的人。城樓下邊的門洞,堆著沙包,架著四、五挺機關(guān)槍,等著送今天的死鬼們上路。
  
  校長拍了下那可憐的軍官,說,“你是一個勇敢的革命軍人?!避姽倥镜匾粋€立正。校長又說:“但還可以更勇敢……傳令兵!”
  
  金有種大叫一聲:“到!”
  
  “你進城,給孫傳芳傳一個令。”
  
  “…………”
  
  “聽見了沒有?”
  
  “是!校長!”
  
  壕溝里一片啞靜,眾人面面相覷,不曉得校長葫蘆里要賣什么藥。金有種定定神,小聲問:“是傳一個什么令?”
  
  校長倒剪了雙手,踱了一步,說:“就傳:娘希匹!”這是金有種最后一次聽到校長說這三個字,他一下子笑起來。
  
  大家也都哈哈大笑了,氣氛活躍了很多,都以為校長在說笑話呢。但還沒等笑完,校長踢了金有種一腳:“還不快去?”金有種一愣,鼻子忽然酸了,啪地一個敬禮,說:“校長,有種為革命捐軀,請轉(zhuǎn)告我爹娘一聲?!焙緶侠镄β暶腿灰皇眨滹L吹著,雨水濕了臉,都鐵一樣地沉默著。校長板著臉,看了看老楊。老楊叫道:“俺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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