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子弟的頹廢美學(1)
歷史是時間的蟬蛻,滿清八旗貴族的歷史,就是一堆往事的遺骸。從山海關的鐵騎縱橫,揚州城的血火淋漓,再到京師貴族的大宅門生活,再到三百年后不堪回首的境遇——當一切都已關燈打烊,當歌聲已遠,回憶最終變成了遺忘,只留下北京城仍在不斷地遷徙、變易。
滿清本就是一個驍勇粗獷的民族,在入關之前,就制服了曾經(jīng)橫掃天下的蒙古,入關后,他們那雄渾不羈的精力與豪情,猶自方興未艾。接下來,他們逐步征服了全中國,以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憑借的正是金戈鐵馬的縱橫馳騁,以及八旗子弟的驍勇善戰(zhàn)。
說到八旗制度,早在清軍入關之前即已形成,它是努爾哈赤在戰(zhàn)爭中所創(chuàng)立的,原有正黃、正白、正紅、正藍四旗,后又增鑲黃、鑲白、鑲紅、鑲藍四旗,合稱八旗,是當時后金政權兵民合一的組織形式。八旗子弟自幼苦練射騎,勇猛善戰(zhàn),平時耕獵為民,戰(zhàn)時披甲為兵,在入關前后,確實很有戰(zhàn)斗力,一度是大清帝國國家安全的保證。
八旗軍以滿族后裔子弟為主,其官兵為了滿族統(tǒng)治的利益而世襲從軍。很多八旗子弟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享受一份軍餉,即使是最下層的滿族子弟的一份軍餉,也相當于一個清王朝七品官的薪水,足可以養(yǎng)活一家老小。
清朝取代明朝,清軍以征服者的姿態(tài)入主中原,他們的后裔駐扎在全國各省,成為帝國政權的象征。入關以后,世居京師,他們離東北白山黑水的“發(fā)祥地”已越來越遠,記憶早就變得模糊,北京早已被他們認成自己的家鄉(xiāng),一百多年下來,他們已然成了北京城里地道的“土著”居民。
在最初的階段,八旗官兵還保持著當年驍勇善戰(zhàn)的作風,按時操練兵馬,堅持不怠。在他們文化心理的底部,還沉淀著質(zhì)樸、強悍、具有尚武精神的滿族原初鄉(xiāng)野文化。但是到了清雍正時期,隨著和平時期越來越長久,八旗軍練兵的次數(shù)逐漸減少。那些上層官員“出行則皆乘輿,以騎馬為恥,武藝日益荒疏”,即使進行軍事訓練,也無非是“以圖塞責,不過閑談飲茶而散”。
到了乾隆年間,八旗軍的腐化墮落已日見明顯。有一次乾隆皇帝親自校閱八旗親軍,測試射箭,結果大部官兵“所射非不至布靶,即擦地而去”。這些日子越來越舒坦的八旗后裔,已經(jīng)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而言了。
由于八旗制度不允許旗人在吃糧當兵之外有其他生計,統(tǒng)治者用“鐵桿莊稼”(即所謂“旱澇保收”的錢糧)買走了他們的終生自由,一代代的旗人子弟,都被束縛在當兵吃餉的道路上。同時又長久的沒有戰(zhàn)事,所以從上層貴族到下層旗兵,整個八旗實際上都是有閑階層,他們終日肥馬輕裘,揮霍無度,精神空虛到了極點。
這種悠閑而又有相當社會地位的處境,使得他們的文化心態(tài)開始急劇異化,浮夸柔弱的風氣代替了剽悍驍勇的尚武精神,漫長的富裕和閑雅的時光,把他們身上最后的一點草原血性慢慢磨掉。從此,他們便馴服的在繁縟禮節(jié)和聲色犬馬中消遣人生。終于,他們竟然成為了一群“不士、不農(nóng)、不工、不商、不兵、不民”,只知道追求聲色之美的紈绔子弟、無賴兒郎。
他們學習漢文明,卻又瞧不起漢人,在有選擇地吸收漢文明的同時,他們同時也在小心翼翼地避免同化,用嚴格的措施將自己與漢人區(qū)別開來,以維護自己的權威。然而,最終的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整個滿清統(tǒng)治集團,漢化得越來越深。歷史舞臺上重復著長演不衰的征服者被征服的故事:他們在軍事上征服了漢民族,經(jīng)過若干年代,又在文化領域中反而被他們的征服者所征服,最后則被自身的腐敗所征服。而八旗子弟更是靡然從風,他們征歌逐色,宴飲無節(jié),似乎生活得不像個漢族士人,就不足與他們的高貴身份相稱配。這在當時已成為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