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蘇所長從派出所出來，黎志堅繞到老刁居住的那棟樓看一看，果然樓下停著一輛警車。他出示記者證，證明身份后和警車里的兩名巡警聊天，聊天的中間看到一名民警從老刁居住的樓房里出來。他放心了，蘇所長不但沒有和媒體說假話，而且把工作做得很實。
　　
　　肖慶蕓的工作做得也很實，旅館的一個員工正在老刁家的窗子上擦玻璃，陽臺上，晾曬著旅館布草班洗過的被單和衣物。
　　
　　老刁傷害案，要等一等警方的偵查結果，下面要介入野蠻拆遷，從而向余建設命案過渡。調查野蠻拆遷，應該從兩個方面著手，一是官方，二是民間。他決定先官方后民間。采訪城建拆遷是一門大學問，接觸官方既為采訪又為學習，掌握城建拆遷的基本常識、基本政策之后，到民間采訪時可以避免常識性、政策性錯誤。因此，臨江區(qū)拆遷辦仍然是首要采訪目標。
　　
　　拆遷辦只有一間辦公室，很大。辦公室內辦公桌擺放得很像課堂，所有辦公桌朝著同一個方向，這個方向的墻下有一張高于其他辦公桌的辦公桌。想必這張辦公桌坐領導。領導辦公桌上方的墻上掛了一幅國畫，先前他以為國畫上畫的是大蔥，仔細看才看清是竹筍，該國畫名字就叫雨后春筍，畫面下面寫著北北啤酒行贈。
　　
　　黎志堅內中一哂，他認為北北啤酒行送這幅國畫別有用心，他們在諷刺拆遷辦官員一夜暴富。他對拆遷辦的壞印象，是從拆遷百姓那里來的，他接到的投訴中，拆遷辦在折舊房評估、動遷款發(fā)放方面搞腐敗的投訴占了很大的比例。據他所知，臨江區(qū)拆遷辦主任一年一換，被換下去的主任十有七成被雙規(guī)，雙規(guī)中的主任十有七成被判刑。
　　
　　本來辦公室里是有人的，他進來后忽然間就沒人了。沒人接待他也不走，他等，等人來攆他，誰攆他就采訪誰。
　　
　　拆遷辦主任終于來了，身后跟著臨江區(qū)新聞辦專門接待記者的辦事員?？磥聿疬w辦主任對黎志堅的采訪很重視，怕自己說不好，找來那位辦事員幫腔，幫腔的同時也可以作證，證明他在媒體面前沒有胡說亂說。
　　
　　拆遷辦主任雖然面帶笑容同時給黎志堅敬煙，但說出的話仍然很有力度，他說，以住跑我這條戰(zhàn)線的是位女記者，換了你，午報怎么沒有通知我一聲。
　　
　　黎志堅說，我就是給您送通知來了。
　　
　　見兩人談話的開篇不很友好，那名辦事員連忙幫腔。那位辦事員是午報的通訊員，和黎志堅臉熟，于是他發(fā)揮臉熟的優(yōu)勢，和黎志堅打哈哈：拖著月經崩漏的病體采訪，黎首席，你讓我們廣大基層干部心疼啊。
　　
　　一個哈哈打開了局面，笑過了之后三個人吸煙喝茶。吸煙喝茶的中間采訪，因此，采訪很像漫談。
　　
　　拆遷辦主任姓曾。
　　
　　這是一個沒有成就感的行當，曾主任悲觀地說，拆遷工作的最高目標，不過是提供給開發(fā)商一塊空地。把破破爛爛的民房變成建筑垃圾，在建筑垃圾上平整出一塊人工戈壁，這個行當也沒有美感。能夠在沒有成就感和美感的工作中堅持，對拆遷工作者而言，就應該被視為一種敬業(yè)。悲觀的開頭之后，他侃侃而談，談這一屆拆遷班子的政績，談拆遷工作規(guī)范和流程，談他們實行依法拆遷、以德拆遷、親情拆遷的體會。談到拆遷雙方的沖突，他似有無限苦衷。
　　
　　拆遷前的住宅管理混亂，各個部門依各個部門的章法辦事，在老百姓當中留下了很深的積怨。拆遷時，拆遷前各個部門的各個章法又不能被拆遷方全盤接受，于是老百姓就把怨氣撒到拆遷方身上。從這個意義上說，拆遷方和拆遷戶的沖突，是多年來住宅管理弊病的總爆發(fā)，拆遷辦往往去了個代人受過的角色。因此，在拆遷工作的某個局部上看，個別拆遷戶是受害者，但從宏觀上看，拆遷辦才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