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處心積慮地要拍一些關(guān)于王選的節(jié)目時,他卻已經(jīng)飄然仙逝了,可謂英年早逝。69歲的王選并沒有看到他生命中最后一季的鮮花怒放,但仔細想來,王選還是幸運的,他并沒有辜負他生命中的這三十年。
2001年,他獲得了中國最高科學技術(shù)獎,獎金500萬,去世之前,他已經(jīng)官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協(xié)副主席,可謂尊享與顯赫。他的學生,現(xiàn)任北大方正CTO肖建國這樣評價王選:王選毫無疑問是一個時代的偉人,成為偉人必須具備三個條件:第一,他必須是一個有突出才能的人,第二,他也必須借助一個偉大的時代,第三,他要生在一個大國,小國家不太容易出來。這三個條件王選全部具備了。我們今天來解讀王選,不僅因為他被尊稱為當代畢昇,是中國激光照排之父,而是因為王選生命里有更廣闊的意義。在一個人的層面上,我覺得他的人生更加華麗和優(yōu)雅,他完成了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不斷完善和升華,使自己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知識分子良心的代表。
王選幸運地入選兩院院士。2001年,他從江澤民的手中接過了中國最高科學技術(shù)獎。但令人玩味的是,2002年,國家科技部把王選的中國漢字信息技術(shù)實驗室的牌子給摘了,因為從國家級科研實驗室的尺度或角度衡量,這個實驗室沒有滿足他們的尺度和條件。這讓王選很生氣,也很困惑。他給當時的科技部部長寫了一封信,表達了自己的情緒,從此以后他不再搭理這件事情。
王選的一生,是一個知識分子在夾縫中成長,在擠壓中升華的過程。看了王選的經(jīng)歷后,有很多懷才不遇的人可以釋然一些。比王選更“不幸”的大有人在,袁隆平的雜交水稻造福了中國和世界,但袁隆平評選中科院院士時沒評上,他們認為他不夠資格,雜交水稻的技術(shù)已經(jīng)過時了,整個科研方向和手段非常落后,這個試驗任何一個農(nóng)民都可以進行,就像一個果農(nóng)可以做果樹的嫁接一樣。這種教條的思維在今天的科學殿堂里仍然占統(tǒng)治地位,不能不說是改革開放的一個死角。有意思的是,在袁隆平落選中國科學院院士的第二年,美國科學院授予袁隆平外籍院士,這讓中國的科學院很尷尬,也是袁隆平心中揮之不去的痛,我想,袁隆平這一生可能都不會要求當中科院院士了。無論是否當選院士,王選和袁隆平都是成功者,但他們對這個問題看得很淡,人生就是那樣,邁過那個坎以后,你再回頭看,從前令人悲憤不已的事,你都覺得是小山丘了。
采訪王選已經(jīng)不可能了,我就從他的夫人程堃銶教授入手,但她拒絕了我。她不光拒絕我,而是拒絕所有人的采訪,她就想活在王選背后。后來我找到王選的秘書,也是《王選的世界》這本書的作者叢中笑,她不到五十歲,軍人出身,畢業(yè)于北大中文系。我發(fā)現(xiàn)她還是在王選生前那間辦公室里上班,王選已經(jīng)去世兩年了,叢文笑坐在他的外間,完好地保留著他生前的一切陳設,好像他剛剛出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在我對叢文笑的采訪中,特別感動,叢中笑可能會因王選一生改變,她無怨無悔,她完全沉浸在偉人的人格魅力中,跟他一起八年工作之后,她依然沉浸在這個氛圍之中。
這使我只能通過王選身邊的這兩個女人,遠看王選留下的側(cè)影。
取消王選的國家級科學實驗室之后,有人就對中國現(xiàn)行的管理體制有一個說法,中國專家型的人才最好不要去做行政領導,因為他們挑剔的尺度更“科學”,在衡量人的問題上缺少寬容。無論是專家還是科學家,畢竟也是人,而不是草木。王選一路走來,一種被擠壓的人生讓他煥發(fā)出了巨大的能量,產(chǎn)生了輝煌業(yè)績。王選的人生不至于扭曲的重要原因,也許要還因為他的夫人程堃銶教授,他們是同學,后來既是生活伴侶和科研合作者。如果沒有程堃銶,就沒有王選今天顯赫的成就。這個集中國傳統(tǒng)女性所有優(yōu)秀品質(zhì)于一身的女性,她善良、勤勞、謙讓、明理,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糊涂,對自己的位置很清楚。尤其是在王選生命的后期,她做得更加出色。比如說王選成功以后,多次要求她推后做博導,其實她的資格早就夠博導了,她成為博導比一般人晚七八年,這是王選對她的要求,也是他倆共同的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