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劉秀連夜從舂陵起程,一路直奔新野而去。這一趟雖說是逃亡,其實卻也可以算是回家,因為在劉秀心中,新野就是他的第二故鄉(xiāng),這里不僅有姐夫鄧晨、三表哥來歙、太學(xué)同窗鄧禹,更有已經(jīng)成為他未婚妻的陰麗華。
當年劉秀從太學(xué)輟學(xué)之后,長兄劉縯知道劉秀中意于陰麗華,于是劉秀前腳剛回舂陵,劉縯后腳便托人上陰家為劉秀提親。劉縯本以為憑自己的江湖地位,這門親事理應(yīng)手到擒來,然而事情卻并不簡單,在那個普遍早婚的時代,女孩子家通常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在上頭,而像陰麗華這樣的大美人坯子,雖然養(yǎng)在深閨,卻早已名聲在外,提親者之多,更是擠破門檻。
有勇氣前來陰家提親者,大抵也都事先掂量過自己,他們要么有錢,要么有勢,要么又有錢又有勢,就算無錢無勢,至少也還有六塊腹肌。然而,陰母愣是一個也沒看上,一家都不肯許。
陰麗華七歲喪父,家中事務(wù)均由陰母和長兄陰識定奪。陰母拒絕所有的提親者,自有她的考慮。陰母乃是蔡少公的鐵桿粉絲,在陰麗華很小的時候,陰母就特地讓蔡少公給陰麗華算過,蔡少公相面過后,嘆道:“此女必大富貴,強盛子孫,光耀門楣?!标幖覟樾乱按笞?,家資巨富,有田七百余頃,輿馬仆隸,比于邦君。這樣的家境,再光耀和強盛下去,那該是怎樣的富貴?陰母幾乎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對她來說,蔡少公的話就是神諭,容不得半點質(zhì)疑,從此之后,陰母便視女兒陰麗華為奇貨可居,覺得將她嫁給誰都嫌委屈。
也正因為如此,當媒人前來替劉秀提親時,陰母簡直出離憤怒!劉秀一介破落王孫,家中又窮困潦倒,這樣的人家,也敢前來提親!當即將媒人罵了個狗血淋頭,痛揍一頓,扔出家門。
眼看劉秀就要和其他受挫的求婚者成為“同情兄”,陰識站了出來,力保劉秀,勸陰母道:“人固有好美如劉秀而長貧賤者乎?”
陰母雖是女人,對帥哥卻有著相當?shù)拿庖吡Γ湫Φ溃骸皨D人不可無色相,男兒何須好皮囊?”
然而,陰識鐵了心要認劉秀這個妹夫,再四勸陰母道:“如今天下將亂,正是英雄出世之時。劉縯乃漢室之后,雄才大略,異日起兵復(fù)興漢室,稱帝也未可知。等劉縯稱帝,他們家就兄弟三人,這劉秀就算是一白癡,也可以裂土封疆,南面稱王,富貴豈容限量。更何況,我久聞劉秀樂施愛人,氣度恢闊,為南陽年輕一輩中少有的俊杰,必不至于虧了阿妹。風(fēng)物長宜放遠量,英雄固有微賤時,還望阿母三思?!?/p>
無論包辦婚姻還是自由戀愛,其中真有多少感情,實在頗值得懷疑,或許更接近于賭博而已。有人賭的是現(xiàn)在,有人賭的是未來,但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未來,只要是賭,便無不以贏得利益為目的。陰母是保守派,希望撿現(xiàn)成的。陰識則是冒險派,要買潛力股。母子二人好一番商議,陰母仍是將信將疑,但架不住陰識的一再游說,終于還是應(yīng)允了下來。
當陰麗華許配給劉秀的消息傳開,山河變色,舉國同悲,無數(shù)少年為之心碎,吐血而罵,就劉秀也配!誠然,此時的劉秀,既無功名,更非大款,雖說讀了太學(xué),卻還是個肄業(yè)生,都沒能混到張畢業(yè)文憑,就這么位尋常后生,怎么就能入了陰母的法眼?少年們憤憤不平,找他們的家長不依,這些家長又找陰母不依,認為這門婚事當中必有貓膩。陰母為此也承受著巨大壓力,只好將婚事暫緩,并向劉家開出了一份聞所未聞的巨額聘禮,陰母對劉家也是有話直說,我們陰家并不貪圖這些聘禮,也不是故意要刁難你們劉家,但是也不能招人閑話,此前我已經(jīng)拒絕了那么多提親的人家,這些人家,或是高官顯貴,或是親朋好友,人家面子上過不去,心里更不平衡,我們陰家怎么也得給他們一個交代,所以一定要將陰麗華風(fēng)光大嫁,這才能夠讓他們無話可說。
然而,陰家開出的昂貴聘禮,劉家即使傾盡家產(chǎn)也不能湊齊,再者,劉秀也深知劉縯比他更需要用錢,劉秀作為弟弟,理當為長兄的事業(yè)作出個人犧牲。所以,聽到陰家索要的巨額聘禮,劉秀也只能哀己不幸,無力相爭。劉縯卻不干了,哪里有這么高的聘禮?這不欺負人嘛,一發(fā)狠,幾乎便要發(fā)兵去搶弟妹回來,強行拜堂成親。叔父劉良勸住劉縯,息怒,咱不急,咱等,等他家女兒大了,該他們反過來急了。劉秀聽聞,只能置之一笑,敢情不是你老人家娶媳婦,你當然不急。
結(jié)果婚事一拖就是五年,劉秀已是二十八歲的大齡青年,陰麗華則長成十九歲的妙齡少女。即便劉秀再冷靜,卻也不得不開始著急,生理本能可以壓抑,關(guān)鍵是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寄存在丈母娘家中,終究不大放心,就怕賊惦記。
嘗于浙大某教室課桌上見一打油詩,才氣甚佳,也頗能達此際劉秀之情,其詩未詳作者,錄此致敬,詩曰:
姑娘有畝田,荒了十八年。施行責(zé)任制,誰種誰出錢。
錢財落袋為安,妻子合巹為準,而劉秀的婚事卻懸于半空,進不得進,退不愿退。陰麗華藏于深閨,美如鏡花,空似水月。劉秀手握她的期權(quán),卻無法兌現(xiàn)。曹三好心一問:要不轉(zhuǎn)讓給我得了?劉秀大怒:滾!
如今,劉秀來到新野,來到了陰麗華的家鄉(xiāng),他們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在階前看著同樣的雨滴。然而,雖然彼此相隔不到十里,他們卻無法見面。這是古來的禁忌。她在他無法窺探的地方悄然成長,如今將會是怎樣的模樣?她在毫無指引的情況下,會不會不斷超越他的期望,直至壓垮他挺直的脊梁?
親愛的,等著我呀,要耐心等著我呀。人生是如此漫長,如果連愛都不曾愛過,我憑什么滄桑,我憑什么無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