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彪聽令！機槍連重組一個班，占彪仍任班長，現(xiàn)命令你們?nèi)ν瓿杀Ｗo機槍連抗戰(zhàn)武器裝備的任務(wù)！”占彪九人異口同聲喝道：“人在槍在！槍亡人亡！”

高連長咬著牙發(fā)著狠說：“占彪，要答應(yīng)我，如果我不死，就一定要把這批重機槍交到我手里！”占彪提起右膝又一個立正，也發(fā)著狠大聲重復(fù)道：“只要我不死，一定將這批重機槍交到高連長手中！”

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墻上，低喝了一聲：“畜生！狗日的畜生，給臉不要臉！”回到洞口，占彪氣憤地說：“狗日的鬼子把我們昨天埋起來的戰(zhàn)友的墳給扒開了兩座。不行，我們得改主意，動手教訓(xùn)他們！”

占彪看看洞口的陽光又沉聲囑咐道：“記住，如果我們不走運被鬼子發(fā)現(xiàn)了，不管剩下幾個人，一定要退守洞里堅持打下去，誰也不許投降，戰(zhàn)死拉倒！如果有一兩個活下來的，要想法子回老家報個信……”大家都沉默著，知道打起來以后勝負是很難說的，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面對兇惡的日軍，同時又是只有九個人的戰(zhàn)斗?！?nbsp; ……

轟炸之后

在一片慘叫和呻吟聲中，占彪站起來，大腦一片空白。

遍地血肉和殘肢斷軀。會唱川劇的副連長仰面躺在不遠處，軍裝已碎，全身黑一塊紅一塊，下半身已經(jīng)不見了，圓睜的雙目望著天空滿是恐怖。轟炸前一刻，大叫著撲向兩個學(xué)生兵的二排長，現(xiàn)在三人相擁著死在一處，已經(jīng)分不清誰是誰。

占彪不忍再看，仰起了頭，硝煙中，隱約看到西側(cè)山壁中驚飛起一群蝙蝠。

“娘老子的小日本，還沒照面呀，還沒照面就毀了我們。--出師未捷……出師未捷身先死啊！”看著遍地的死傷者，高連長欲哭無淚地嘶喊，他的左臂晃蕩著，袖子已被鮮血染紅。幸存的戰(zhàn)友們陸續(xù)站起來，全都目瞪口呆的傻站著，不知道該怎么辦。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迅捷的身形沖向高連長，是占彪。他幾步就到了高連長身旁，快速的朝高連長的左肩前后拍打了幾下。高連長知道這是給他止血，咬著牙挺著，“占彪呢？占彪死了沒有？”其實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了身邊的占彪，但還是喊了出來。

這是1937年初冬。

淞滬抗戰(zhàn)最后階段，中國守軍在近三個多月的激烈抵抗后潰退下來。潰退的軍隊漫山遍野，帶來了恐慌，都紛傳著小鬼子武器先進，戰(zhàn)斗力強，是不可戰(zhàn)勝的魔鬼軍隊。在日軍追擊下，潰退的國軍亂成一團，路上遺棄了各種破壞掉的輜重裝備，各部隊建制被打亂，軍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成群結(jié)伙自尋出路，成建制的連以上的部隊很少。

占彪當年屬國軍第22集團軍，是川軍將領(lǐng)鄧錫侯的第45軍125師81團機槍連上士班長。他所在的重機槍連是一個建制完整、裝備精良的德械連隊，全連配有6挺馬克沁重機槍外加8挺捷克輕機槍，彈藥也充足，所以被做為特遣部隊離開45軍馳援上海。

重機槍連是隨全團從川中緊急出發(fā)的。先是徒步出川，然后乘了段火車再改坐汽車，最后汽車沒油了才棄車徒步行軍，但還沒有到達指定地點就遇上了大潰退，只見漫山遍野的國軍士兵正如潮水般從他們的身旁向后方?jīng)坝慷ィj(luò)繹不絕。

在潰兵的洪流中，大部隊被沖散，重機槍連很快就失去了和團部的聯(lián)系，但全連160名官兵還團結(jié)在一起。由于還沒有接觸到日軍，盡管不免人心惶惶，卻還保持著士氣。中尉連長高大慶本打算在原地伺機與日軍交戰(zhàn)，但看到失控的局面也很無奈的向西轉(zhuǎn)移。

這天中午，全連到了一個山谷，高連長命令就地休息。于是將插著樹枝的重機槍和輕機槍一溜兒擺在山谷西側(cè)，各類裝備和彈藥也放在一起。160名官兵擠在東側(cè)山壁下，正在埋頭吃飯。就在全連官兵的大意和毫無防備中，三架日軍飛機突然俯沖下來各投下了兩顆炸彈，其中的四顆準確地落在擠在一起吃飯的官兵中。真是一瞬間的事情，占彪聽到炸彈的呼嘯聲本能地翻滾在旁……

浙西的天目山，重巒迭嶂，峽谷縱橫，被譽為“江南奇山”和“天目靈山”。天目山東臨大片平原，秀美水鄉(xiāng)一望無垠。在天目山伏入平原的一條山麓，有座不大不小的山谷，在當?shù)匕傩昭壑惺莻€圣谷，也有人視為鬼谷。有關(guān)這個山谷的傳說很多。傳說中，這山谷在夜里時常閃出點點火光，甚至還有類似夾雜著日本歌的哭叫聲。即使大白天，路過這里的人也能感到絲絲的悚然。

這山谷南北向，出了山谷南口不到五里地，有個大點的鎮(zhèn)子叫靠山鎮(zhèn)，山谷北出口不遠有個依著河的鎮(zhèn)子叫靠水鎮(zhèn)。山谷全長八、九百米，兩端的山口處很窄，僅有十多米。進入山谷后平地漸寬，也較為平坦，最寬處約近百米，馬車、汽車均能通行。其實繞著山外是有條公路的，但這條山谷卻成了穿山而行的一條捷徑。山谷的兩側(cè)均是峭壁，以它不變的蒼勁和冷峻，見證著歷史，見證著這山谷里來來往往的車馬人群，任由時光流淌。

這天，藍天白云，秋陽高照。這條不知名的山谷來了兩伙兒不速之客。兩臺豐田越野車從北山口進來，一臺金杯11座面包車從南山口進來，兩路人馬都停在山谷正中位置。面包車上下來一位衣著樸素的老人，身邊一位穿著茄克衫的年輕小伙兒。越野車上也下來一位老人，戴著日式禮帽，由一個畢恭畢敬的穿著中式長裙的女孩兒攙扶著，身后還有幾人喋喋不休地說著日語。

二位老人在自己晚輩的相擁下，不約而同的仰望著西側(cè)山壁上高約30米處的一條長約十幾米的山棱，默默無語。山風(fēng)時急時緩，穿過山谷發(fā)出陣陣呼聲，是那樣的低回凄婉，好像在傾述這里發(fā)生的故事，隱隱中似乎聽得出曾經(jīng)的驚心動魄、蕩氣回腸。

日本老人靜默了一會兒，轉(zhuǎn)身朝著北山口，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去，在一處巖壁縫隙前停下，又是立正又是鞠躬，然后又緩緩回到山壁下。這時，另外的那位老人已在山壁下，正和年輕小伙兒講著什么，點點山壁又指向山谷，舉手投足間全無老態(tài)，那聲音那動作無疑是名老兵的風(fēng)范。日本老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便招呼陪同過來，耳語了幾句。

“山本先生是從日本專程來舊地祭悼當年二戰(zhàn)亡靈的，請問這位老先生，您是……？”

“我是當年守在這里的中國軍人，我叫占彪?！?/p>

自稱占彪的老人回答的同時，也疑惑著開始打量山本。

山本聽罷，小眼睛頓時一亮，上下端詳著面前腰板挺直的這位中國老人，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說道：“我是當年險些死在這里的日本軍人，我叫山本純次郎?！苯又蛘急肷钌畹鼐狭藗€躬，一個標準的富有誠意的鞠躬。這個鞠躬讓占彪感受到了這里有著對中國軍人的尊重，也有著對當年侵略中國的歉意。

占彪也欠了下身，“我是不是也應(yīng)該說聲抱歉了，是戰(zhàn)爭讓那么多人死在這里?！?/p>

兩位老兵相對咫尺！而當年，在這山谷里，要是也如此之近，那一定是你死我活了。

山本身邊的女孩兒也在注視著比自己高出一頭的中國小伙兒。迎著女孩兒的目光，小伙兒大方的向她點頭說道：“這是我爺爺，歡迎你們來到中國做客，我叫占東東?！闭紪|東把“做客”二字咬得很重。日本女孩莞爾一笑，鞠躬施禮，然后主動伸出手來，用流利的漢語說道：“我叫櫻子，初次見面請多關(guān)照，我爺爺能遇到您爺爺真是不虛此行了……”

也許是受孫兒輩們的影響，兩個老兵也各自上前一步，彼此伸出手來，握在了一起。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中日友好了，兩位老人眼里是既興奮又復(fù)雜的神色。

隨后不久，櫻子擺上了折疊靠背椅，兩位老人坐在一起，由櫻子做翻譯，交談起來。

山本急著先問道：“非常想知道，貴軍那天是在哪里設(shè)伏的。是那個地方嗎？”說著他指了下西側(cè)山壁上那個凸起的山棱。

占彪點點頭說：“沒錯，那是個山洞口，我們當時就是在那里開槍的?！?/p>

山本也點點頭：“果然證實了我的猜測。只是，這么高的山壁你們?nèi)绾文苌先?，又如何把武器運上去的呢？”

占彪看著山本平靜地說：“戰(zhàn)爭往往會創(chuàng)造奇跡的，而且我們這伙人都會武術(shù)，身體素質(zhì)非常好。”接著他也發(fā)問：“你們當時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在這上面開的槍嗎？”

山本苦笑道：“我是第三批進入山谷的，不知道前兩批有沒有人發(fā)現(xiàn)。你們……你們下手太狠了，前兩批一個活口沒留?！鄙奖菊f著，站起身來，對著山谷又是一個立正。然后，不待占彪說話，接著說道：“當時我就很懷疑這個地方，就因為覺得不好攀爬才沒有深想。再加上前線催行的命令一道接一道……?！鄙奖窘又忠蓱]的看著山洞，“你們?yōu)槭裁丛谶@里設(shè)伏呢？我們?nèi)绻怀罚瑫刂@過這座山的公路前行的。”

占彪看看東側(cè)的山壁前，那里已是一片茂盛的花草。老人的眼前似乎又重新浮現(xiàn)了那慘烈的一幕，揮之不去。他語氣沉重地說道：“因為，我們在這里流了血?！?/p>

占彪聽到高連長喊著自己，便低聲說：“高連長，我在，我能挺住的！我們都能挺住！我們，……還有青山在……”高連長聽著占彪的話喘了口氣，眼里一掃狼籍的現(xiàn)場，命令道：“占彪，你快看看，還有多少喘氣的！”

這時高連長已冷靜下來，彰顯出了指揮官的理性和果斷。他把沒有受傷的士兵分出一部份給傷員包扎傷口，又派出幾個人去山谷外攔截友軍的急救藥品，同時，指揮所有能行動的戰(zhàn)士就地掩埋著死者。統(tǒng)計出的結(jié)果：全連160人，共死亡34人，重傷待死的是48人，輕傷29人，只有49人沒有受傷。所幸的是，彈藥堆在了西側(cè)的山壁下。

突然，一個上士從死尸堆里尖叫著跳起來，一看就是剛剛蘇醒。只見他右手抱著一只血乎乎的的斷臂，四處狂奔。每踉蹌一步，左肩碗大的環(huán)狀斷臂口都跟著噴濺出一股鮮血。

正給一個傷兵的大腿止血的占彪大喊：“商班長，別跑了，一會兒血流盡了，快站住！”

“瘋了咋地，”高連長對身邊的兩名士兵下令：“快過去給你們班長包扎！”兩名士兵攤著雙手表示什么包扎用品都沒有了，見高連長眼一瞪只好追了過去。沒想到那個商班長把斷臂扔下，掏出腰間的手槍嘴里喊著：“日本人來了--！”抬手對著追來的部下就是一槍，砰地打在士兵肩上，中槍的士兵翻倒在地。另一個士兵見狀就往回跑，商班長瞪著血紅的眼睛追了過來，瘋狂地揮著槍呼叫著。

高連長眼一閉，對旁邊一個拖著傷腿正保護他的少尉說：“聶排長，成全他吧?！敝糁菘藱C槍的聶排長順過槍管一個點射，愕然站住的商班長扔掉手槍捂著胸口仆倒。周圍的人都木然地看著，高連長一轉(zhuǎn)身，大家又都繼續(xù)做起自己的事。

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的高連長忙完這些事情后，又皺著眉看著遍地草草包扎的傷員和一溜完好無損的重機槍。占彪心里也很清楚，高連長是在考慮著要武器還是要人的問題。如果帶上傷員走，49名沒有受傷的士兵勉強可以帶走77名輕重傷員，但如果要帶重機槍走，即便拆成零件，一挺馬克沁也有117個零件，重達49公斤，加上輕機槍和彈藥，49名士兵是根本帶不走的。過去，可是全連士兵包括征來的六掛馬車在馱負著這些武器啊。占彪看到一路上有很多撤退的國軍把一些重裝備炸毀，心想炸毀這些重機槍可能是唯一的選擇，得趕快離開山谷，找到戰(zhàn)地醫(yī)院救治傷員，不能婆婆媽媽的因小失大，人是最重要的。

果然，高連長做出了炸毀機槍的決定，成箱的子彈和手榴彈陸續(xù)的放在了重機槍下面。占彪好心疼這些重機槍，就這樣炸毀太可惜了，還沒有為抗戰(zhàn)立功呢。他又抬眼看了看山壁上飛出蝙蝠的地方，心頭突然一動，急忙跑到高連長前請示：“報告連長，上面好像有個山洞，我先上去看看，如果能放得下這些裝備，我愿意留守在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