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靠山鎮(zhèn)北口的一對日軍哨兵看到兩個小伙兒趕著滿載著柴草的牛車走近，以為是鎮(zhèn)里到田里干活的村民，沒有理他們，任其進入。兩人把牛車一直趕到袁伯家門口，沒管大院門口的一對哨兵，然后就要向院里搬運柴草。一個日軍哨兵過來摸了摸他們身上擺擺手。個子高點的邊搬邊喊著：

“袁伯在家嗎？柴火送來了。”

袁伯聞聲從里院走出來，一看到兩人大吃一驚，個子稍矮些的向袁伯笑了下。袁伯馬上鎮(zhèn)靜地喊著：“怎么才送來，往后院再送點?！痹瓉砀唿c的是大郅，稍矮點的就是松山到處找的占彪。袁伯能不吃驚嗎，因為松山這幾天就駐在這里。

占彪和大郅抱著柴火進了二進院，袁伯把他們拉進屋后急得有些發(fā)慌地說：“你們膽子也太大了，松山馬上就要回來了。小寶和小玉都好嗎？你們快點離開這里。”

占彪沉著地說：“袁伯你放心吧，我們不會有事的。小寶和小玉都很好。我是想親眼看看鬼子的戰(zhàn)車，琢磨點法子收拾它，然后就走?！?/p>

袁伯還在緊張地說：“這些日子一直為你們擔(dān)心，鬼子越來越兇了，還要在鎮(zhèn)上修炮樓，以后的日子不好過了。那小不點坦克啊，你們?nèi)遣坏冒?，今天正好有幾輛在家，好像在換燈呢。可是，你們怎么接近呢?！?/p>

大郅問：“他們把戰(zhàn)車停哪兒了？”袁伯說：“在前街的大槐樹下，你們可以路過那里?！闭急胂肓讼?，說：“我們趕牛車過去?！?/p>

大槐樹下吊著一口大鐘，這里原來是村里議事的小廣場，現(xiàn)在成了日軍豆戰(zhàn)車的停車場，六輛戰(zhàn)車分兩排停在那里，十幾個日軍在自己的車前車后忙著。

兩個農(nóng)家小子趕著一臺老牛車走近，突然車一歪，車轱轆掉了。幾個日兵哈哈地笑了起來，大郅也跟著他們傻笑著，占彪則不知所措站在旁邊，看著戰(zhàn)車旁的日兵好像在求助。這時他看清了這六輛豆戰(zhàn)車應(yīng)該是那天照過面的，車前的獨眼探照燈都被打碎了。

近在眼前的豆戰(zhàn)車看來和書上介紹的一樣，長三米零八，寬和高都是一米六二，底盤高三百?？吹杰嚿頋M是深淺不一、坑坑洼洼的麻點，深的坑個個足有八、九毫米深，淺的也有六、七毫米深。占彪看得明白，深點的是重機槍打的，淺點的是自己的捷克機槍留的痕跡，有輛車的炮塔上二十個密集的淺坑是自己一個彈匣的努力。他心頭一動：一發(fā)子彈就打出這么深的坑了，它的鋼板前面是十二毫米厚，側(cè)面是八到十毫米厚，后面是六到八毫米厚，如果幾挺重機槍同時打一個地方會是什么樣呢？

再看著有個日兵在用木棰砸著松動的鉚釘，整塊鋼板似乎邊上翹了起來。占彪又是心頭一動，如果先把鉚釘都打松，然后打準(zhǔn)戰(zhàn)車的棱角處，是不是會掀起整塊鋼板？

他又仔細看著很窄的履帶，如果用集束手榴彈應(yīng)該能炸斷，要是用步兵炮呢？又看到有輛轉(zhuǎn)過去的車后部，占彪知道這里有一臺功率為八十馬力的四缸風(fēng)冷發(fā)動機，稍右一點是油箱，看到有個嵌在車體里的注油孔封蓋。這里應(yīng)該是戰(zhàn)車薄弱地帶，怎么能想辦法繞在后面開火呢？如果要是用火焰噴射器在這里噴它一下會怎樣呢？

他還注意到上部轉(zhuǎn)動的炮塔與車身間有個一指多寬的縫隙，如果重機槍子彈能連串地準(zhǔn)確地鉆進這個縫里會是什么效果呢？

至于車前部，有個主動輪，是戰(zhàn)車的前置驅(qū)動輪，動力需通過很長的傳動軸才能到車體里的變速箱和并速器再到履帶輪。如果把這個主動輪打壞是不是戰(zhàn)車就癱瘓了呢？

在占彪觀察得差不多的時候，一個眼睛細細的日兵向他走過來?？赡苁强此l(fā)癡地站在那里太可憐了吧，那日本兵過來幫忙把車轱轆安上了。占彪回頭看了一眼，炮塔上標(biāo)著戰(zhàn)車號：122。

在大郅把牛車趕起來時，一陣馬達轟鳴聲傳過來，十輛豆戰(zhàn)車兩輛一排地返回來了，車后是一個騎兵小隊，驅(qū)趕著一隊農(nóng)村青年。松山騎在一匹栗色大洋馬上，迎著占彪而來。

占彪看到騎在馬上的松山，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就死死盯住松山的眼睛。他本能的感覺到，這看似儒雅面善的日本人，就是他的對頭。而松山也在奇怪，這趕牛車的小伙子，眼神怎么不對呢，似乎有股寒意讓他渾身顫栗了一下，帶動他已近痊愈的傷口隱隱做痛。他自己暗笑，怎么被占班長這幾仗打怕了啊，沒出息。

松山轉(zhuǎn)而看看大郅，看到這村里還有這兩個健壯的小伙兒，向身旁的軍官往身后抓來的農(nóng)民堆兒里一揚下頜便走了過去。那軍官喊著半通不通的漢語，“你們的，苦力的干活，人的，車的，皇軍炮樓的干活。”幾個日軍騎兵策馬過來，不由分說把占彪和大郅連那臺牛車匯入那隊苦力中。

一直跟在遠處的袁伯跑過來說：“松山先生，他們倆個……”松山不客氣地打斷袁伯：“修完炮樓就放他們回家?！闭急胍宦牐_認(rèn)就是松山，又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

占彪和大郅被押進鎮(zhèn)南被鐵絲網(wǎng)圍起的臨時茅舍里，看來炮樓就建在這兒。牛車也被圍在十幾臺大車中。茅舍里已有五十多個民工，加上占彪這批四十多人，共有近百名農(nóng)村青年。占彪安慰大郅說：“別急，這里在鎮(zhèn)子邊上，我們逃出去很容易。先觀察一下，看這炮樓是咋修的，等以后我們打炮樓時心里也有數(shù)?！?/p>

到了晚上，日軍又押進來十多個人，讓占彪吃驚的是，有三德、二柱子和劉陽。原來袁伯一看占彪被抓去修炮樓了，馬上派個小孩上山報信。他知道占彪在這一帶的重要性，同時也向譚營長和桂書記發(fā)出了情報。

山上的三德聽到后并沒有慌亂，他知道大師兄的身手，想逃出來很容易，但他想到占彪應(yīng)該需要幫手，便安排好天府里的事情，把四德交付給小玉，領(lǐng)著二柱子和劉陽也故意混了進來。占彪一想，讓大家都了解一些情況也好。但他萬萬沒想到，第二天上午他們正在搬運石料，日軍又送來一批二十多人的苦力中，赫然有小峰、強子、成義和正文！

原來，譚營長收到袁伯的情報，馬上連夜轉(zhuǎn)給了彭雪飛。彭排長心里早為占彪的義氣所折服，尤其這次占彪堅持深入虎穴近距離觀察戰(zhàn)車之舉更讓他欽佩不已。得知占彪被困，彭排長自然是愿傾全排之力去營救占彪。他先派小峰等人潛入，定好夜間起事，他在外圍率部接應(yīng)。

中午喝粥時，師兄弟八人和大郅蹲在一起，四周有十多名日軍監(jiān)視著工地現(xiàn)場，全端著槍，都上著刺刀。占彪感慨地望著師弟們，“你們怎么都進來了，在外面留幾個啊?！?/p>

三德不忘調(diào)皮，微笑著小聲說道：“那不行，我們要和老大在一起，你修炮樓我們也來修，管它什么留守啊、訓(xùn)練啊?！闭急胼p喝：“三德別亂說！”然后看看大伙兒，“沒想到我們在鬼子窩里湊齊了，只是缺了老八?！贝蠹乙宦?，都沉默下來低頭喝粥。小峰掩飾道：“這鬼子讓俺們干活，得讓我們吃飽啊，光喝粥哪行?！弊蚤L杰犧牲后，占彪師兄弟很少觸及這個傷疤，大家特別注意不在占彪面前提起長杰，怕占彪難過。每次都是占彪先說出來，大家緬懷一陣。

大郅這時清了下嗓子，吞吞吐吐地說：“彪哥，各位兄弟，俺郅大順，有句話，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如果不妥就當(dāng)我沒說，行嗎？彪哥，……”占彪好像意識到大郅要說什么，盯盯地看了大郅一會兒，點點頭。

大郅紅著臉，深吸了一口氣說：“長杰，他走了。你們看我，能不能湊合當(dāng)你們的老八？”大家頓時全靜了下來，手里的動作都停了下來?；ハ嗫纯矗侄伎聪蛄苏急?。

大郅的想法太突然了，大家誰都沒有心理準(zhǔn)備。沒想到大郅這樣接受這個集體，對占彪師兄弟這樣認(rèn)可。大家第一個反應(yīng)是感動，人家瞧得起咱們。但大家心里也多多少少有點顧慮，就是大郅不會武功，而且接觸時間短，和他們這種發(fā)小的關(guān)系是不同的。但是在殘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尤其是在敵人虎穴里，大家沒有更多商議的機會，也容不得猶豫。

占彪看著大家，眼光從一個人的臉上移到另一個人的臉上。最后，他端起了手里的粥碗，一字一頓地說：“好吧，老八--大郅！我們以粥代酒，生死相依！”九個人的粥碗都湊了過來，只有成義稍遲疑了下。粥碗相碰后，大郅仰頭喝了一口，然后把碗里的粥灑到地下：“長杰，你放心吧，我會當(dāng)好你這老八的?！?/p>

看著大郅的舉動，占彪和大家都露出了激動和滿意的神色。從此占彪師兄弟又成了九人，情義和承諾將深深扎根在九人心中。

突然，九人圈外有個人說話了：“占彪，你們師兄弟怎么沒有完成任務(wù)？”

眾人一驚，這可是在敵人的虎穴里，能被人識破非友即敵啊?；仡^一看，占彪先輕喊：“排長！聶排長，你怎么在這兒？”那人拐著腿走過來：“都成瘸排長了，快說，你們幾人怎么都在這兒呢？”聶排長是占彪的頂頭上司，占彪自是親熱萬分，他看看周圍，低頭和聶排長匯報起來，聶排長也和占彪講了自己的情況。

高連長領(lǐng)著眾傷員從山谷中撤出后，走了大半天才在縣城找到戰(zhàn)地醫(yī)院，傷員中又死了二十多人。經(jīng)過簡單處置，隨隊走了十多人，其余三十多名行走不便的傷員都被安排在縣城附近的村子里，高連長給收留傷兵的每戶農(nóng)民五塊大洋，又給每名傷兵手里留了十塊。聶排長傷勢不輕，足有大半年才下地，還落下了殘疾。本來他想歸隊，但后來和那家的閨女日久生情，把人給睡了，又考慮自己的腿已經(jīng)不適合行軍了，便一門心思留下做上門女婿。沒想到，日本鬼子抓他來修炮樓，說腿瘸了可以干坐著的活兒，讓他鑿石料。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這里看到了占彪幾個，于是在旁邊觀察了好一會兒，這才過來搭話。

聽完占彪的匯報，聶排長掩飾不住驚喜，“最近老百姓一直傳說有個國軍的抗日游擊班挺厲害的，專用機槍打鬼子，我就往你身上想過。果然如此?！?/p>

占彪接著問聶排長：“高連長后來情況怎么樣？”聶排長道：“高連長還是堅持帶部隊走了。他的胳膊當(dāng)時做了手術(shù)，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樣。我們這些傷兵都很感激他的?！?/p>

占彪勸道：“我接你到我們那里吧，一起打鬼子?！甭櫯砰L搖搖頭拍拍自己的腿說：“你看我這樣還能干啥，出去只能拖累大家。還是在家好好養(yǎng)兒子吧。等戰(zhàn)亂過去，領(lǐng)著媳婦兒子回趟老家，這輩子就這樣了。別的，都算了?！闭f著，滿眶熱淚噙在眼角。三德小聲說：“聶排長，可惜你那一手槍法了?！?/p>

占彪低頭無語，稍頃，對聶排長說：“排長，把你家位置告訴我，我們要保護好你們?nèi)?。對了，那三十多名傷兵你們有?lián)系嗎？”聶排長搖搖頭說：“前幾個月我找過，有七、八個死的，有十幾個傷好后走了的，現(xiàn)在只有十來個人還有點聯(lián)系，都是腿落下點殘疾混日子呢。別的人還沒有空去找?！?/p>

正說到這里，村里傳出馬達聲，兩輛豆戰(zhàn)車開了出來。占彪馬上對大家說：“大伙兒往前點，注意觀察癩蛤蟆?！比缓笥旨奔闭f道：“我昨天研究出來幾招，就是掐脖子、打屁股、捅腰眼、脫鞋子、扒衣服，五招兒?！北妿熜值芏急镏Γ⒆×硕箲?zhàn)車。說話間，豆戰(zhàn)車開到眼前。搬運來的大大小小的石料在路面上散落著，擋住了它的去路，豆戰(zhàn)車停下，最前面一臺戰(zhàn)車的艙蓋打開了，一個日本兵喊著，叫人快快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