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翔笑了下:“你讓我想起來,我以前有一個當揭黑記者的朋友……”
阿信瞪著他,等他把話說完。
“后來他轉(zhuǎn)行,當了一名黑記者。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跟黑暗打交道,打得多了,難免會被黑暗吞噬掉?!?/p>
“彼此彼此,警察不也如此嗎?!?/p>
“我已經(jīng)被吞噬掉了?!?/p>
“當鴨可以挽救你的靈魂?!卑⑿乓粋€字一個字地咬著說。
蘇翔臉上的笑容持續(xù)了很久,已經(jīng)有點麻木。他活動了下臉上的肌肉:“很榮幸跟你聊了這么久。我對揭黑記者一直很尊重的,我們有槍,你們什么也沒有?!碧K翔伸出右手來,像是要握手。
阿信盯著蘇翔的右手沒有動。他的戴著手套的右手垂在褲線旁。
“我忘了?!碧K翔換左手。
阿信伸出左手握手。
蘇翔抓著阿信的左手,把阿信拉近:“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是誰的嗎?”
阿信看見蘇翔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色的血絲。
幾天前,阿信走過那一片向日葵林的旁邊的時候,他停下來,照相。向日葵的花朵,黃色的花瓣,在金燦燦的陽光下閃耀著光芒。在很多人眼里,向日葵象征著希望和正義。但是在阿信心里,那象征著死亡。
海洋女神克呂提厄,是太陽神赫利俄斯的情人。后來她發(fā)現(xiàn)赫利俄斯愛上了更年輕的波斯公主琉科托厄。妒火中燒的她告發(fā)了這段狗男女的關(guān)系。公主琉科托厄的老爹波斯國王,下令將不貞的女兒活埋。赫利俄斯得知此事后,徹底斷絕了與克呂提厄的來往。克呂提厄為此很郁悶,一連數(shù)天不吃不喝,凝望著赫利俄斯駕駛太陽車東升西落,等著他回頭看看他。后來這姐們就生把自己給餓死了,最終化為了一株向日葵。除了大腦袋,其他都細得跟個棍似的。
阿信對女人們的情感一直抱有一種懷疑和鄙視。你永遠不知道女人是男人的伙伴還是天敵。你無法相信她們的誓言,她們是連自己都可以欺騙的動物,再也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了。
在向日葵林中坐著一個老農(nóng),他瞅著他看。“這片向日葵屬于她,她付錢讓我們種這些向日葵?!崩限r(nóng)用手指指了下向日葵林中的別墅。
阿信朝著別墅走了幾步。那幢白色的漂亮的別墅在這個地方很顯眼。阿信突然感覺,這場景有點熟悉。這樁建筑也有點熟悉。他好像在一本雜志上見過和這一模一樣的一幢房子。他走向別墅,走得近了一些,仰著頭,看見二層的窗戶那,隔著鐵絲網(wǎng),隔著寬大的玻璃,有一個女人正在往外張望。那時候東德村還沒有下霧,陽光像是一層沙子,覆蓋在玻璃上。
她是木炎?阿信頭腦里閃過了這一絲念頭。他用鏡頭對準了窗口,鏡頭拉近了他和那個女人的距離。他可以看得更清楚。的確是她。那個女人矗立在窗口一動不動。她也在發(fā)呆地看著他。但是這種距離,她應(yīng)該認不出他來。畢竟五年了,時間融化了一切。阿信想著,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他為什么會在這里見到她,難道注定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
他眼角突然濕潤了。他猶豫,下一步該怎么辦,沖進別墅,沖進那間房間,沖到那個女人面前,把她緊緊摟在懷里,親吻她的臉頰,不允許她有絲毫的退避。又或者,保持著這樣遠遠的,不會傷害彼此的距離,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他看見木炎離開了窗口。接著,有個個頭強壯的男人半裸著上身,來到窗口向外張望。那個男人有著剛毅的線條,寬闊的肩膀。他應(yīng)該是她的男人。阿信跟自己說,他讓自己相信,轉(zhuǎn)身離開,還來得及。他邁出向遠處走的第一步,當?shù)谝徊教こ鲋?,他發(fā)現(xiàn),離開,并不是一個多么艱難的選擇。他走入到向日葵林中。這樣她就可以找不到他。他知道她會沖出來找他。她也的確沖下了樓,打開了門,沖到了他停留過的地方,茫然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只是他不知道,她手中還握著一把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