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生銹的獵人

埋:一本用罪惡寫成的大善書 作者:楊哲


蘇翔已經(jīng)漸漸地把整個事情的脈絡(luò)整理清晰了。琳達想去法國的普羅旺斯旅游,她需要盡可能多的錢,來滿足這一個奢侈的浪漫之旅。父親對她管教嚴格,不可能給她這筆錢。于是琳達想從父親那里敲來一筆錢,然后離家出走。私奔在這個歲數(shù)的女孩眼里總帶著一段叛逆和浪漫。找到威脅礦老板的證據(jù)并不困難,問題是她沒法直接威脅自己老爸。她要找到一個中間人,一個聰明的,跟這個行業(yè)打過交道的人。譬如,一名曾經(jīng)的揭黑記者,他們最清楚該如何跟礦老板打交道。這個時候,她找到了繼母的過去的男人阿信。這個男人符合她的所有要求,尤其是,他非常缺錢。

那晚,琳達沒有去住自己家的小別墅,因為她要和阿信住在一個旅館,隨時保持聯(lián)系。阿信已經(jīng)提前幾天,給礦老板打完了電話。他們約好了時間見面交易。他把磁帶給礦老板。而礦老板把三十萬塊錢交給他。如果不交給他,賄賂地方官,這種事情傳出去,小武會下臺。小武下臺以后,就會有新的地方官走馬上任,新的人又得再賄賂一番。不但浪費金錢,而且還耽誤時間。金礦每天都能產(chǎn)生幾萬的利潤。耽誤幾天,就足夠把這三十萬塊錢抵消了。所以礦老板肯定會選擇,用錢來讓黑記者閉嘴。礦老板對自己家中的磁帶被偷走復制,并沒有太多的驚訝。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保險柜里從來不會放著超過十萬的現(xiàn)金,所以那幫小偷現(xiàn)在偷東西的時候,對磁帶和合同更為感興趣。礦老板即便看到了磁帶,也不會直接懷疑到琳達身上。

當然,黑吃黑的現(xiàn)象并不少見,這也是阿信一直不參與到黑記者的行列之中的原因。當你站在正義的一方的時候,至少偶爾還有警察保護你。當你站到純粹黑暗的一方,很多時候就是聽天由命了。你掌握了別人的秘密,別人也許會擔心早晚有一天,你會把秘密透露出去,那干嘛不選擇斬草除根呢?;ㄥX買個殺手,殺人藏尸,干的干凈利索,三十萬足夠了,殺一送一都可以商量。琳達所做的就是賭,賭她對父親的了解。父親只是個商人,盡管他喜歡錢,但也沒到為了錢不擇手段甚至殺人的地步。果然,如同她所料。阿信并沒有受到任何刁難,他拿著一麻袋錢回到了旅館。他和琳達一起數(shù)錢,檢查哪一捆錢里是不是裝了信號發(fā)射裝置,或者哪捆錢是假幣。檢查一番之后,琳達徹底放松了下來。她手里抓著一大把鈔票。十五萬歸阿信,十五萬歸她。她開始幻想那場浪漫的普羅旺斯之旅。在那里,她將迎來對她而言重要的第一次。這一定會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她連做夢的時候嘴角都是上揚的。結(jié)果在早上,她醒來,聽說,父親被綁架了。阿信是凌晨徒步離開村子的,剛剛坐上了開往省城的大巴。她給他打電話說,留下來吧。我現(xiàn)在需要你。阿信找了家小銀行,把錢存了進去。他又坐車趕了回來。當任何一個人跟他提出需要兩個字的時候,他都會留下來的。

琳達已經(jīng)向蘇翔坦白了,昨晚她是在阿信的屋子里睡著的。至少阿信是沒有啥機會去挖坑了。那么剩下的嫌疑,就只有小武一個人了。礦老板遇害,如果還說明不了什么的話,木炎的遇害則一定說明了點什么。因為這個金礦的股份是三方共同所有。礦老板,木炎,和小武。如果另外兩者都沒有了,小武一個人就擁有了金礦的管理權(quán)。礦老板在勘探之中所投入的數(shù)百萬元設(shè)備的投資,也轉(zhuǎn)瞬間,成為了小武的東西。為了三十萬就可以殺一個人,為了幾百萬,幾千萬呢?小武的動機非常明顯。唯一的遺憾是,這兩起殺人案,都找不到針對小武的直接證據(jù)。

蘇翔坐在小武的家里客廳的沙發(fā)上,等著小武從縣城的醫(yī)院回來。小武的老婆剛燙完金色的卷發(fā),無論走到哪里,腦袋上都散發(fā)著一股塑料燒焦了的味道。小武老婆給蘇翔倒了普洱茶,她還特意說明了下,這茶是人家送禮送的,高檔貨,只有貴賓來了才拿出來的。蘇翔沒有碰那杯子,他對這村子的水質(zhì)沒有絲毫信任,另外,他看著那黑色的普洱,茶水的表面有一層奶末一樣的水泡。就像是水底下潛伏著什么生靈,在那里掙扎著呼吸。

中午,小武兒子放學回家來吃午飯。小孩認出了蘇翔。蘇翔把臉扭過去,想裝不認識。小孩卻徑直朝蘇翔走了過來。他手里拿著一個塑料袋。他問蘇翔,我給你看我的一個寶貝吧。小武他老婆一把把兒子拽到一邊,沖著兒子嚷了幾句,然后推了一把小孩,小孩知趣地,自己獨自走到了旁邊的一個小屋子。小武老婆給蘇翔解釋,這孩子有點神經(jīng)病,總是撿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甚至是什么干了的糞便哪一類的當做寶貝玩耍。蘇翔表示理解。他沒說他昨天還看見那孩子懷里抱著一只羊,羊糞粘在他身上,那時他就看出來了,小孩是個自閉癥患者或者是智障。

這孩子如果歲數(shù)再大點,蘇翔也許會懷疑這孩子是殺人兇手。他前段時間研究過一份關(guān)于連環(huán)殺手的分析文章,上邊說大部分連環(huán)殺手小時候就凸顯出特別的行為特征,譬如歲數(shù)很大了還尿床和玩弄自己的糞便。在一個孩子二到三歲之間,被稱作肛門期。他從排泄中尋找快感。這段時間他開始初步學會操縱自己的身體。在這以前,孩子們是完全被動的,家長給他們什么,他們就得接受什么。然而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可以通過控制自己的排便來反抗父母。他們可以按照父母的要求在坑上排便,也可以就拉在父母的胳膊上。自然,父母的反饋是截然不同的。孩子們以此來控制身邊的人的喜怒哀樂。這種控制帶著攻擊性。攻擊性越強的人,越傾向于不負責任地排便。而玩弄糞便,則類似于勝利者炫耀著手中的獎牌。玩弄自己的排泄物,這本身就是一種對于通俗社會的道德準則的對抗。而且,其實每個孩子都有過這個階段,就是喜歡玩弄自己的糞便,這是因為人們都有撫摸的欲望。于是每個孩子的玩具箱子里都有了一塊橡皮泥……

蘇翔發(fā)了會兒呆,覺得自己的腦袋就要爆炸了?,F(xiàn)在他看誰,誰都像是兇手。蘇翔安慰自己,要自己松心一些。到午飯的飯點了,小武還是沒有回來。小武老婆給蘇翔預備了飯。蘇翔則為自己掏出了壓縮餅干。他已經(jīng)連續(xù)幾頓吃的都是這玩意?,F(xiàn)在他有點惡心這東西了。什么時候才是個終點……

他倚靠在沙發(fā)上,只是打算瞇會兒眼睛。他昨晚上基本上沒怎么睡覺。所以他一躺在沙發(fā)靠墊上,就感覺一股溫暖的熱流包圍了全身。

蘇翔見到了可愛的女兒。十一歲的女兒在他膝蓋旁邊折騰來折騰去。她穿著紅色的格子裙子,手里抓著氣球的繩子,戴著一頂公主的小帽子。她向客廳跑過去。他叫她小心一點,不要摔倒,磕著自己。他有點累,過一會兒,她媽媽會來接她,把這個小淘氣蛋接走,這樣他就可以有一個可以充分休息的晚上了。他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了很久,然后陪著女兒玩了一天游樂園。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盡到了當父親的所有的責任。他只需要休息一會兒,就一會兒,閉上眼睛。

然后那個男人走了進來。蘇翔盡管閉著眼睛,他也能感覺到那個男人走進來,空氣中的氣息似乎都改變了。空氣中摻雜著仇恨與恐懼。蘇翔睜開眼睛,看見那個男人離他很近,瞪著他,那個人有一張插滿碎玻璃渣子的臉孔。蘇翔絲毫沒有驚訝,他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他只是來夢里嚇唬他。蘇翔手里握著的人命多了,那些都是一些窮兇極惡的人。他們死有余辜,所以他根本不怕他們。當他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夢中的騷擾以后,他只是把這當做一種游戲。你們還能怎么樣?在夢中殺了我?蘇翔心里頭想著,他嘴角還微笑著。但是他看見了什么,不由得不悲傷。那個滿臉玻璃的丑惡的男人手里,抓著一個氣球的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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