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得正好。”

具教邊說著，邊把手伸向身后的小盒子，盒子被隨意地擺放在裝飾隔板架上。他打開盒子，從中取出一個小茶筒。

“這是小茄子?！?/p>

北畠家秘藏的珍貴器物。

正因為包括信雄在內(nèi)連續(xù)十代的北畠家都是威震伊勢國的名門豪族，因此搜羅了不少金銀財寶。這個小茄子堪稱珍品中的珍品，能與世人熟知現(xiàn)存的“國司茄子”等文物相媲美。

“這可是我們家珍藏的名貴茶筒，相當于一萬貫錢，價值連城。把它毫發(fā)無損地帶出去，永遠看護好。”

具教說完，就把小茄子遞給了凜。

其實，這只不過是讓閨女逃生的借口而已。萬幸，女兒充分感受到了父親的心愿，凜迅速地點了下頭，轉(zhuǎn)身飛快地沖出了客廳。

（媽的，原來寶貝就放在那種地方呀！）

有一個年輕人這么嘀咕著，他對眼前父女悲壯訣別的一幕無動于衷。

小伙子不在下面的客廳坐著，而是縮在梁柱子上面。他叫文吾，今年十九歲，出生在伊賀國（現(xiàn)在的三重縣西北部）阿拝郡河合鄉(xiāng)石川村。后來，文吾取了生養(yǎng)他的村名為姓，改名為石川五右衛(wèi)門。

（怎么辦？）

是去追小姐帶的小茄子呢，還是親眼觀賞北畠具教的下場？

奉伊賀國喰代的地侍①百地三太夫之命，文吾和與他同為下人身份的伙伴一起潛入三瀨谷，此時，那個忍者正扮作農(nóng)夫守在公館外面。

文吾的思路很快就被打斷了。

那是家臣帶著的幾個男人往這里走來，他們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外面的走廊回蕩。

（三個人嗎？）

文吾沒有數(shù)清楚腳步聲。

有一個人的腳步聲顯得大大咧咧、毫無顧忌的樣子。其余兩位的腳心幾乎保持在同一個高度，行進中身體既沒有上下起伏，也沒有左右搖擺。即便是涉世未深的文吾，也分辨得出后面兩位是武功超群的主兒。

長野左京亮和日置大膳都跟隨在信雄身后，腳底輕輕擦滑著地面行進。

“打擾?！?/p>

信雄收起放肆的足音，進入具教所在客廳的前廳，左京亮等人也隨之而入。

（又來這套令人作嘔的伎倆。）

左京亮一邊向后窺瞧，一邊咂嘴。后面跟著的是柘植三郎左衛(wèi)門。也不知是怎么練就的，他尾隨在三人身后，腳下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信雄大人，好久不見呀?！?/p>

具教打了招呼，照舊在火爐旁烤著手。心愛的太刀橫臥在他身體的左側。

“啊?！?/p>

信雄傲慢馬虎地回了一句，吩咐三位武士在他身后等待，大模大樣地盤腿坐下。

“你到我們北畠家已經(jīng)幾年了？”

具教話音剛落。

“你不會忘記是哪一年輸給我父親的吧？”

信雄朝具教露出揶揄的冷笑。

（可沒有輸喲?。?/p>

左京亮回想起在伊勢南部的激戰(zhàn)。

那是幾年前的大河內(nèi)之戰(zhàn)，信長和具教進行了殘酷的交鋒。

當時，信長控制了岐阜城后，便開始進攻伊勢，沒花幾年工夫，軟硬兼施地逐一降服了伊勢的北部、中部地區(qū)，緊接著便把矛頭指向北畠家的大本營--伊勢南部。具教率領一萬左右的兵力，固守在大河內(nèi)城中，迎擊據(jù)說有五萬或七萬不等的信長大軍。這就是日本史上著名的大河內(nèi)之戰(zhàn)。

大膳和左京亮跟隨具教，頑強地堅守著大河內(nèi)城。

“日置大膳、長野左京亮及下屬各位武士，提長槍，舞太刀，殺入信長軍中，皆創(chuàng)下赫赫戰(zhàn)功?！?/p>

據(jù)《勢州軍記》記載，大膳和左京亮等人常常打開城門，主動殺入敵陣，沉重打擊了信長的軍隊。

具教是位深得部下愛戴的主君，在信長切斷糧草的圍困戰(zhàn)中，他從固守城池的第一天開始，就吃與士兵們同樣的食物，和士兵們同甘共苦。

具教軍隊成功地抵抗住信長軍長達五十多天的猛烈圍攻，最終，信長提出將他的次子信雄（當時的茶筅丸）過繼給北畠家做養(yǎng)子的條件，具教方面才接受議和，雙方罷戰(zhàn)。

--我們贏得了人質(zhì)。

當時，北畠家這么認為。但隨著信長的勢力日益擴大，具教不得不同意，把本該給親生兒子具房的北畠家繼承權及國司職位轉(zhuǎn)讓給信雄。因此，北畠家的家臣也只好跟隨信雄，為織田家效命。

（大河內(nèi)之戰(zhàn)，北畠家絕沒有輸?。?/p>

左京亮在心里反復念叨。不過，（如果想到后來的事情，當時的勝敗其實已見分曉。）事到如今，才能痛徹心扉地感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北畠家開始走向滅亡。

具教也后悔自己的錯誤決定。

“沒錯，中了你老子信長的計，最后輸給了他，被你這樣的女婿搶走了北畠家戶主權?！?/p>

說完，具教招呼信雄身后的男人，此人正把惡毒無禮、放肆的兇光射向自己。

“柘植三郎左衛(wèi)門，我知道你這個家伙會來這里的。”

“喲！”

左京亮斜眼觀瞧，一向恭敬模樣的三郎左衛(wèi)門，正用從未見過的怒目瞪著具教。

（--原來如此呀。）

左京亮也知道其中緣由。

三郎左衛(wèi)門是相當于北畠家一族的木造家的重臣。木造家之所以很快地投降了信長，并成為信長大軍侵略伊勢的向?qū)?，都是三郎左衛(wèi)門在暗中策劃推進。

具教獲悉木造家背叛后，派遣數(shù)千大軍包圍木造城，同時，殺了三郎左衛(wèi)門交給自己的人質(zhì)。

三郎左衛(wèi)門的妻子和九歲的女兒。

首先，閨女被殺。據(jù)說，臨刑前，她轉(zhuǎn)向母親，說了聲：“媽媽，咱們下一輩子再見吧?！泵鎸蓱z凄慘的母女，在場的劊子手無一不落淚。

女孩被繩索勒死后，又被扎在槍頭上豎立起來，朝著三郎左衛(wèi)門藏身的木造城示眾。妻子也被同樣處置。

--這個惡魔！

盡管三郎左衛(wèi)門知道是自己惹的禍，但是，從木造城里看到妻子女兒的尸首后，仍對具教產(chǎn)生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那是亂世的規(guī)矩呀?！?/p>